第103章 囹圄隶妾(2 / 2)
谥法创始于西周,是根据君主和卿大夫的生平事迹与品德修养,以臣议君,以子议父,进行评定褒贬,最后给予死者一个寓含评价性质的称号。
谥法解:“不勤成名曰灵”,取的是“任本性,不见贤思齐”之意。也就是说,性格跳脱,大脑回路都有点奇葩,简直是神经病……
这是国君和卿大夫们极力要避免的一个恶谥。
此时,除了主食外,还有一些菜肴和在源源不断地被送上。
按照春秋时的食补理论,夏天适合吃鱼、鳝、贝等水产,都是在汾水、浍水中刚刚捕捞上来的,用狗油和葱蒜来烹调祛除腥味。
伊尹创造的庖厨之道认为,滋味在四季的搭配要有所不同,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咸,调以滑甘。所以接下来还有苦瓜菱角等微苦,清凉解乏的食物。
等到饭饱时分,暮色已至,堂内昏暗起来,侍女趋行入内,点上青铜灯架上的烛火,重新映亮堂中,盛放酒水的壶、觥、爵也一一奉上。
四人久别重聚,自然要小饮一爵,只见烛影摇红,新酿的糜子酒香味扑鼻。
张孟谈唤上乐师,弹奏钟鼓,喊来家养的歌女,以乐舞佐酒。
赵无恤默默地观察,发现他这东道主做的相当称职:方才不停地劝乐符离多食,又和放下筷箸的魏驹聊聊安邑解池的风物,让他不至于受冷落,还能兼顾和赵无恤谈论领邑建设的艰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张孟谈在整个燕飨中不缓不急,和所有人都保持着应有的距离,亲而不附,并不显示出特别偏向哪一位卿子。
这让魏驹心中稍微舒坦了一些,赵无恤虽然微微有点失望,但也觉得此人情商颇高。
另一边,乐符离微醉后,更是左右逢源,还亲自下场邀舞女们跳了一曲万舞。
酒酣之后,自然要来点游戏助兴。一心不想被赵无恤抢光风头的魏驹提议玩六博和投壶,这是他很擅长的东西。
谁料赵、张二人都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乐符方才跳得浑身是汗,这会大着舌头说道:“张子禾赵子不是早就约好,要在今日手谈么?要我说,还是赵子做出的象棋更有意思些,从此六博投壶之类,再无兴趣,我们还是玩象棋罢!”
魏驹瞬间被打了脸,听罢嘴唇微微抽搐,只得勉强扮笑询问何为“象棋”?
赵无恤则在心中给乐符离翘起了大拇指,暗夸这真是一记神补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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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乐舞撤下后,在铜灯架的包围下,四位卿大夫子弟围在厅堂中央,分四面席子长跪而坐。
在他们中间,铺着的正是两个月前,赵无恤差人给张府送来的那副“象棋”。
张孟谈在乐符离归来后,已按着赵无恤信帛上的指点,厮杀过几次,对此并不陌生,但也说不上熟知。
魏驹却是个懵懂的新人,此时正伸长脖子,一脸质疑地看着这东西,乍一瞧,并不觉得有趣在哪。
这是一块方形的硬木棋盘,类似魏驹见过的弈棋和六博,但却复杂上许多。
只见棋盘上以漆黑的墨线分割,九条竖线和十条横线相交,棋子就摆在交叉点上。
赵无恤自然是这时代最权威的象棋专家,他指着棋盘侃侃而谈道:“象者,象征之意也,即以棋局象征两军相争。”
魏氏的传统,历代家主都十分尚武知兵,始祖毕万为晋献公之虎贲,魏武子乃晋文公之车右,魏献子更是在大原之战毁车为行,发明了魏舒方阵。家风如此,魏驹自然也不会差,他自诩为在场四人中,最懂战阵和军事的人。
他刚要出口嘲笑这简陋的游戏,如何能演绎变幻莫测的战场局势,可却被张孟谈抢了先。
张孟谈在摆好象棋后,也没了往日的不急不缓,微微有些兴奋,他抢在魏驹之前问道:“赵子,这一红一黑两军棋子,莫非是在模拟晋楚争霸?这条棋盘中央空白地带的河界,莫非就是大河?”
他手指稍稍后挪:“两端的中间,第四到第六条竖线之间,以斜交叉线构成方格,是否为军将、师帅所在的中军大营?”
赵无恤含笑微微点头,心里暗道,脑补大法果然是最好的,让这个时代的人,主动去赋予象棋在这个时代的隐含意义,比起自己瞎掰好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何况,在原本的历史上,象棋这游戏,在战国时就已经出现了。说不定还是哪位兵家大能闲暇之余发明的战争推演工具,因为象棋里对“车”极为重视,故后世人猜测,此物“亦战国兵家者之流,盖彼时重车战也”。
也正因为如此,后世象棋各子的名称,正好和春秋战国时期的兵制兵种,即将、帅、车、马、士、兵、卒等相吻合。所以赵无恤只需要把这时代没有的炮等加以修改,就能拿出来唬弄人了。
他对三人讲解道:“象棋模拟战阵,两军对弈。正如《司马法》所言,凡战之道,用寡固,用众治;寡利烦,众利正。用众进止,用寡进退……”
这句话的意思是,指挥作战的要领,兵力弱小应力求营阵巩固,兵力强大,应力求严整不乱。兵力弱小利于变化莫测出奇制胜,兵力强大利于正规作战。兵力强大要稳重如山,兵力弱小要出没无常。
司马法上的这句话,正好和象棋之法吻合。在棋战中,人们可以从攻与防、虚与实、整体与局部来操纵战局,或堂堂正正决战,或出奇而致胜。
所以对张孟谈这种渴望运筹帷幄,指挥兵卒如使臂的谋略型人士来说,赵无恤送上象棋,可谓正中其下怀。两月来,成了他爱不释手的礼物。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赵无恤:“赵子,你我手谈一局,如何?”
乐符离技术太烂,张孟谈现在急需的,是一个对手!
他虽然少年老成,但毕竟只有十五六岁年纪,稳重而悠缓的外表下,依然隐藏着一颗好胜的心。
在赵无恤看来,张孟谈恐怕要经历成长后,才能逐渐将此消弭,彻底成为日后赵襄子麾下,那个料事如有神,功成则身退的顶级谋臣!
鱼儿入瓮,赵无恤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敢请张子执红棋先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象棋对战,将棋子排兵布阵,执红的一方先走。又讲究不鼓不成列,双方轮流各走一招,直至分出胜、负、和,对局才算终了。
观棋不语真君子,魏驹、乐符离两人在旁默默围观,赵无恤和张孟谈则你来我往,仿佛化身两位对战的将帅。
一边对弈,两人还一边交谈。
“久闻张子好读《司马法》及古兵书,对调兵遣将必定有所心得,以君来看,这象棋上的各兵种,是否合理?”
无恤开场便习惯性地执黑子“射”,也就是后世棋盘上的“炮”,将其横挪了几步。
张孟谈下棋很慢,总要沉吟片刻才有行动,在思索的间隙,他缓缓说道:“射者,远射之士也,殷商时便有‘多射’之职。弓箭以抛射为主,隔阵而射,可达百步,君子所制棋盘上的射士,想必乃吕锜、养由基、潘党之辈也。”
他想了一会,将手放在了红色的“兵”上,朝前动了一格:“兵者,徒卒也,你我一方各有五兵,或是暗喻魏献子五阵之法?在晋国,步兵已是一军中坚,恰如棋盘上一般。”
无恤颔首道:“正是,我听闻南方吴国有位孙武子,已经全然以步卒为主力,五战破郢。”
渐渐地,双方开始接触厮杀,黑车横冲直撞,红马奔驰突进,隐约间竟有金戈之意,看得乐符离抓耳挠腮,魏驹眼花缭乱。
车为众棋子中最强大的攻击力,无论横线、竖线均可行走,只要无子阻拦,步数不受限制,正和春秋战国时的战车用法相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车者,军之羽翼也,所以陷坚陈,要强敌,遮走北也。战车的重要性,张孟谈不用说也知道。
望着赵无恤的黑马抽空踏掉了自己的一枚红兵,他迟疑地说道:“单骑走马,此兵种军中少有。”
赵无恤笑着解释道:“骑者,军之斥候也,马走动的方法是一直一斜,暗喻其走险,走奇。”
魏驹歪了歪嘴,赵无恤单骑狩猎的事迹,早已传遍了新绛的贵族圈子,但多数人是嗤之以鼻的,他就是其中之一。魏氏之兵以重装步卒著称,辅以战车,对类似狄人的单骑则有些不屑。
若是让赵无恤的轻骑士们与他家的步兵方阵对战,魏驹觉得,自然是己方必胜!
张孟谈回忆着自己学过的典史,拊掌道:“原来如此!谈也想起来了,昔日秦文公以单骑七百狩猎于妍渭之会,将群戎逐出宗周故地,也是此法。”
“七百单骑?”赵无恤微微吃惊,没想到在他之前两百年,居然就有更早的骑兵出现!
……
屈原的《楚辞.招魂》:蓖bi蔽象棋,有六簿些,分营并进,道相迫些,成枭而牟,呼五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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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后世的耳渲目染,赵无恤对千里之外的秦国,一向怀有极大的警惕,今日乍一听闻,如同惊雷。
不过,想想也就坦然了,嬴秦嬴赵,五百年前本是一家人,有骑马的传统。
秦非子,正是为周孝王养马放牧起家,因为养的牲畜“马大藩息”,成为天子附庸,还时不时被宗周贵族嘲笑为“东夷牧犊儿”。到了第一代西陲大夫秦仲时,在西犬丘甘肃天水,礼县一带那种半牧半耕的环境下立国,能想到运用骑兵,实属正常。
但秦人似乎没把骑兵科技树继续点下去,在驱逐群戎,夺取宗周岐阳故地后,他们逐渐东迁。受文化更先进的周遗民影响,慢慢沾染中原礼乐兵制,在军中推广车战之法。
无论是韩原之战、崤之战,还是三年前的救楚之役,秦军都是以车兵为主力。
而且,在赵无恤所知的典史里,这时代秦人的战斗力,似乎和后世那个横扫六合的黑色帝国完全对不上号。春秋时的历次战争,秦人经常被晋国吊打,在战场上豕突狼奔……
恍然间,俩人的车、马、射、兵卒,已经越过了大河之界,深入到对方的军阵中。
所谓大河,也就是后世的黄河。
晋楚百年争霸,三次大决战,都是在黄河南岸开打的。
张孟谈很喜欢这游戏,只行棋不投箸,摆脱了围棋、六博中还用筛子决定步数,侥幸取胜的因素。每一个行动,都是出于自己智慧的考虑,那种操纵全局的感觉,让他很是着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仿佛城濮、邲、鄢陵的烽火狼烟浮现眼前,山河将卒俱为我之棋子!
然而这次的对手,却比他要高明。
赵无恤也是个臭棋篓子,每次回到老家,就被爷爷拉在院子里下棋。虽然放在前世技术不算出众,但虐一下自学成才的张孟谈,还是可以的。
很快,红子慢慢减少,黑子开始攻入张孟谈的中军。
眼看胜券在握,赵无恤也吁了一口气,指着对面九宫格里的三种棋子介绍道:“宰相,谋士之臣也,可谋划中军,纵观全局。事急之时,也可辅佐保卫将帅,譬如昔日鄢陵之战,楚军中有伯州犁,晋军中有苗贲皇。”
张孟谈额头微微出汗,一卿乃至于一国之宰臣,是他梦寐以求的身份,但此时顾不得多想,他已经败局已定。
看着自己红色的“士”也被对方黑车冲垮,他苦笑道:“士,虎贲也,持短兵保卫将帅,是中军最后一道防线。譬如鄢陵之战时,夹晋厉公而行的公族之士,以及栾针之辈,或是楚王左右二广之士。”
到这时,魏驹渐渐看出门道来了,眼睛开始入神,心理自然是站在张孟谈这边,希望他能逆转局势。
但大势已去,只见赵无恤的两车一射一马,以及两卒,都已经到位,将张孟谈的九宫团团保包围。
突然,耳旁响起了一句掷地有声的“将军!”惊得魏驹身体一颤。
然后,就是棋子重重落下的脆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张孟谈怔怔地看着棋盘,他叹了口气,身体松懈地朝后方一靠,仿佛真的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
他自我评价道:“将,帅,一军之首也!战阵中若是出现将领被杀伤或被俘的局面,则有败无胜,泓之战的宋襄公,被御戎带着冲入郑军的宋国右师华元,皆是如此……”
“我输了。”
……
虽然张孟谈认输,但意犹未尽,于是俩人又玩了两局。
这时候,赵无恤就能感受到张孟谈那可怕的学习能力了,比起第一局的生疏和犹豫,他后面却越下越熟。然而赵无恤毕竟掌握着后世许多棋形,什么马后炮,卧曹马,重线车……所以第二局,还是他险胜一着。
然而第三局,张孟谈慢慢显现出他最擅长的大局观,走一步想十步。棋盘上的红色棋子仿佛成了他手里编制的罗网,越收越紧,赵无恤不敢再多说话,只能集中注意力防守反击。
最后的结果,是两人的棋子都相互消耗殆尽,只剩下一对将、帅做孤家寡人,跟几枚小兵卒隔着河界来回捉迷藏,大眼瞪小眼。
这一局是没法下了,最知晓进退的张孟谈首先弃子:“赵子,你我来一场弭兵之会如何?
无恤也点了点头道:“这一局,就算和棋吧。”
若是再玩几局,赵无恤觉得自己就没有必胜把握了,毕竟对方是聪明的智囊型选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对自己的进步,张孟谈十分满意,他抬起头,和赵无恤相对一笑。
“与赵子对弈,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快哉!”
此时,他才恍然惊觉,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整个过程中,魏驹都被他晾在一边。
不过魏驹这时候,也已经看着迷了,见张孟谈连续三场不胜,大是惋惜,手心痒痒,恨不得也上场厮杀一通。
他在安邑,也仅仅是跟在父亲和军司马后面学习,处理一些简册,计算枯燥的粮秣和行军路线,哪有模拟执掌一军这么痛快。
于是,四人调换了位置,让第一次下棋和魏驹,和自称技术超烂的乐符离对弈。
魏驹自诩为在场四人中最知兵者,执子时雄心勃勃,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眼高手低的他,居然被乐符离连续三局,都杀得溃不成军,颜面扫地。
方才赵无恤和张孟谈将象棋和现实的战阵相提并论,说的头头是道,所以魏驹也没办法再评价说,此物不能作为模拟战争……
他只能抱怨说,认为徒卒和步兵的在棋盘上的作用应该加大,而马则可以削去。
此时,屋外已经完全入夜,厅堂内的蜡烛也被竖人换过一次,赵无恤、魏驹、乐符离见时候不早,便起身告辞。
出门时,张孟谈亲切地与赵无恤执手,相约来日去拜访他,再手谈几局,畅谈《司马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如此一来,赵无恤此行的目的基本达到了。
魏驹则只能强颜欢笑,他给赵无恤当了一天的陪衬,还倒贴了不少——方才的三局可是有赌注的,他已经输了乐符离三匹好马……
在里巷分别时,赵无恤还向魏驹问了一件事情。
两人虽然在很多事情上明争暗斗,但却也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何况,他们还有共同的敌人,范氏。
无恤道:“素闻魏氏小宗吕氏,有一武一文,武为吕武子吕锜,文为吕文子吕相。不知道吕文子的《绝秦书》,魏子家中的守藏室可有保留,能否借予无恤一观?”
“《绝秦书》?”
魏驹自然是知道的,但他还是诧异地看了赵无恤一眼。
“赵子未来的志向,莫非是要为两国行人?否则,学此交聘檄文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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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相绝秦”,是晋厉公三年,也就是七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情。
当时,晋国与楚人刚刚进行了第一次弭兵之会,双方停战,目的是各自处理起火的后院。晋国抓紧时机,想抢先解决自己身边白狄、秦、齐三大敌人,将他们各个击破。
那一年的四月,秦勾结白狄谋晋,事迹暴露,给了晋国借口。
于是,当时的执政栾书就派行人吕相作为使者,前往秦国递交檄文,正式宣布与秦绝交。
这本来是春秋国战前的例行外交程序,但值得一提的是,吕相的那篇绝秦公文,却堪称千古名篇,后人称之为《绝秦书》。
全文洋洋近千言,追溯了自晋献公、秦穆公以来八九十年间,两国之间的是非恩怨。历数晋人的仁至义尽,和秦人的沽恶不逡,声称“秦晋之好”完全是被秦国单方面破坏的其实完全是机智的晋人在坑老实巴交的秦国。
文中还揭露和斥责秦人此次的卑鄙阴谋,阐明了绝交和出兵讨伐的正义性。
此文虽有强词夺理之嫌,但文章叙事繁而不乱,说理慷慨雄辩,行文恣肆,辞藻华美。开启了《战国策》中,策士以口舌捭阖诸侯的先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绝秦书》还留下了“戮力同心”、“痛心疾首”、“惟利是视”等几个成语。文章好得连被骂的秦国人也爱不释手,仔细留存在守藏室中,让自家的行人们认真誊抄,研究套路,每句话,每个词都要吃透。
于是在两百年后的战国时代,秦人痛骂楚人的一篇公文《诅楚文》里,就基本模拟了绝秦书的套路……
听到魏驹的疑问,赵无恤微微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实际上,他讨要《绝秦书》,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想赠予一位有志于成为外交官的友人。
那人,自然就是还在新绛粟市奔波的子贡了。
几日前,在乡寺内和子贡饮酒闲聊时,赵无恤将自己“与万民同乐”的志向又说了一遍。一席话引来子贡击节赞叹,乘着酒意,也顺便爆料了一下他的志向。
子贡说起过一件在鲁国发生的往事。
当时,他与老师孔丘,还有师兄子路、颜渊游于戎山之上。
孔丘望着远景,喟然叹曰:“登高远望,使人心悲。二三子者,汝等各言尔志,为师将听之。”
春秋之人好言志向,子路和颜渊的话且不赘言,只说子贡。
子贡当时的回答则是:“若有两国构难,千乘壮士披甲列陈,尘埃张天,赐手不持一尺之兵,身不带一斗之粮,便能和解两国之难。天下诸侯,用赐者存,不用赐者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孔子沉吟片刻,对子贡的评价是:“辩士哉!”
子贡讲过这件事后,赵无恤方才知晓,原来他成为开纵横流派先河的外交官,不是没有原因的,竟然这么早,就已经立下了志向。
但,想从一个商贾穷士,摇身变为至少是“大夫”一级别的行人,难度还是很大的。
无论是出身,还是需要恶补的知识,都不是一天两天能追上的。
但正因为困难,才让赵无恤有了可乘之机……
虽然现在他和子贡的生意做得烈火烹油,但赵无恤可不满足于货殖贸易,粟米满仓的小领主生活。
子贡曾言,他被孔子比喻为“瑚琏”,也就是祭庙里的一种礼器,有多种用途。虽然没有达到“君子不器”的最高标准,但可塑性还是很强的。
所以要是能借此机会,将子贡慢慢引上历史上必然会走的外交官道路,也是不错的。
只需要想象一下,历史上“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子贡一使,使势相破,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的前景,赵无恤就怦然心动,想将此人收归自己幕下。
孔丘虽然能教授君子六艺,礼乐仁义,但却不可能连行人言辞,外交范文都一起教了。
而最好的学习素材《绝秦书》名声响亮,但原件和副本都藏于秦晋公室,以及魏氏、吕氏私室中,亲眼看过的人却不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以赵无恤才会放在心上,为子贡讨要,也算一篇学习外交辞令难得的范本。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也许离他辩才大成,纵横诸侯的日子还有十年、几十年,但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最重要的,是显示出自己的心意。
在得到魏驹首肯后,两人对拜告别,相约明日一同前往泮宫,赵无恤慢慢踱步,走向自己的戎车。
“惜哉……”他却又叹了一口气。
这几个月来,他遇到了两位天下顶尖的人才,可想要建立最保险的君臣关系,让他们对自己委质效忠,却八字连一撇都没有。
赵无恤与子贡好歹还多着一条利益链条的捆绑,并歃血盟誓过。但两人之间,依然隔着孔丘那座大山。
若是老师有事召唤,赵无恤相信,无论自己如何以利诱之,以子贡的性情,对孔丘崇拜至极的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舍利而取义,返回鲁国侍奉!
而张孟谈,和赵无恤依然处于亲而不附的朋友关系,他还拿不出让人心动的待遇和职位,驱使其主动投靠,为己效死。
谁说世上千里马多,伯乐稀少?
自己这个知道历史大势的伯乐,随时都能慧眼识千里马,可千里马们,哪是那么好逑的?
想到这里,赵无恤不由自主地哼起了一首常被断章取义,用来形容君主求贤的《周南》。
于是,坐于车上的御戎王孙期,还有被赵无恤特别关注,带在身旁学御的小童子敖,以及沉默寡言的井,就听到君子唱着这么一首诗歌踱步走来,惹得他们面面相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一边吟诵感慨,赵无恤也一边谋划开了,根据这几个月的相处观察,以及或明或暗的试探,他认为,攻略这两人的侧重点,要各有不同。
对子贡,言利已经没有太大用处了,今后要多多加以情谊笼络之,比如赠他最想要的《绝秦书》,以及顺着他的意思,假装对孔子之学感兴趣。
对冷静淡漠的张孟谈,以朋友之谊结交,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以一个好的政治前景诱惑之。
他日,若是大局谋略有张孟谈,外交货殖有子贡,加上内政上计有计侨,车战有王孙期,守备训练有羊舌戎。其余“风林火山”四司马各为爪牙,成巫负责控制神权舆论。
如果再能掌控一万户大县,经营数年,赵无恤何愁自己势力不兴?范、中行二卿不灭?
……
求收藏,求推荐,下午一次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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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礼规定,天子的大射仪在辟雍举行,诸侯的大射仪则在泮宫举行。
第二日天方亮,当赵无恤和魏驹、韩虎的车驾齐齐来到泮宫时,发觉这里已经和两个月前大为不同。
春去夏来,泮池边上,粉红的桃花已经谢了,绿色的桃实点缀着树梢,再过上一两个月就会被秋风染红,届时摘下一枚入口,便烂熟甜如蜜糖。
赵魏韩三卿子各自带着自己的党羽,联袂而至。
赵无恤身边有张孟谈、乐符离。
魏驹有吕行、令狐博等。
韩虎有韩夷、箕广等。
共计十来人,可谓声势浩大。
而继续往里走去,赵无恤发现变化最大的,当属靶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按照规矩,在大射仪的前一日,国君会派遣“射人”查看布置场地,准备好射箭工具。被选定为大射仪之“宾”的将、佐、宰臣则命令“量人”测量发射处至射布的距离。
射布中心被称为“鹄”,放置得远近不一:装饰犴的射布距离五十步;装饰豹、麋的射布有七十步;装饰有熊纹的射布有九十步。
而靶场之东侧,也已经搭建好了一处可以容纳百余人宴饮和观望的台榭。
这会时辰尚早,吉时未到,国君和卿大夫们都还没来,赵无恤他们来到靶场后,便只能和站在斜对面的范、中行之党大眼瞪小眼。
两个月来,大家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可仇怨却越结越深。
赵无恤扫了一眼,首先对上了中行黑肱那双阴沉的眼睛。他的身边,邯郸稷已经不见踪影,似乎已经被邯郸大夫召唤回邯郸去了,很有可能在赵鞅的愤怒下,保不住邯郸世子的位置。
接着,又看到了范禾那张充满戾气的脸,他脸上的伤疤淤紫已经消散。因为今日大家穿的都是射箭的服饰,所以未带长剑。
赵无恤不免有些遗憾,之前的断剑之仇,他可是一直记着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少虡”,斩一斩范禾的“獬豸”。
或许那样的机会,得等到战场上见了。
“赵子,那人便是范嘉!”
顺着乐符离的手,赵无恤目光稍稍偏移,却见到了一张与范禾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范嘉范禾,是一对孪生兄弟,以范嘉为长。
俩人唯一的区别是,范嘉下巴上多了一颗醒目的黑痣,此时他也正眯着眼默默观察赵无恤。
当赵无恤与范嘉的目光相对后,只一个照面,他就觉得,此人比他的中二病弟弟,要难对付多了!
靶场的另一边,范嘉也正在默默观察赵无恤。
他的弟弟范禾,只对在泮宫中争强斗狠这种童子的游戏感兴趣,范嘉则有不同。在祖父南下朝歌期间,年纪轻轻的他便接手了宗族专榷的漆陶贸易,常常去匠作坊巡视,还获得了整整一旅的范氏之兵,在家司马的指导下,学习战阵之之法。
范嘉是个绝顶聪明之人,自然明白,六卿之争,不仅在朝堂战阵之上,也在市坊之间。钱帛多,衣食足,才能驱使领地上的国人们从军效命。
所以昨日,当为范氏效力的市掾吏前来禀报,说有个卫国商贾打着赵氏名号,在粟市贩卖一种名为“麦粉”的东西时,顿时引起了他的注意。
派人打探后,范嘉顿时明白了这笔生意能带来的利润,更让他关注的是,这些货物,来自赵氏庶子无恤的领地,成乡!
范氏在粟市的投入不大,所以暂时不会产生竞争关系,但回想起两个月前被此子从范氏口中夺食,买走的十多名鲁国陶匠,范嘉又心生警惕。
所以,他对于赵无恤,还是颇为重视的。
谁想,赵无恤在和他对视一眼后,就移开了目光,反而朝范嘉身后望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狂妄!”范嘉微怒,心中对此人下了一个评语。
赵无恤虽然从范嘉身上感受到了些许压力,但他关心的,却不是这个在史书上没有留下半点水花的家伙,而是另有其人。
他喃喃自语道:“赵襄子的大敌知伯,到底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据赵无恤所知,知氏目前有两个嫡子,一个是年纪比赵无恤大的知宵,另一个是比无恤小的知瑶,究竟谁才是日后的知伯?
他昨日在张氏府邸宴飨时,从魏驹处得知,知瑶不能及时赶来,于是国君点了善于射箭的吕行代替,所以,今天能见到的,只有知宵。
过了一会,又有几名戎服少年走过来了,乐符离附耳过来告知他,那就是知氏一党。
“赵子,你瞧那个最靠前,长得十分凶恶的,便是知宵。”
赵无恤一瞧,带头的那人的模样,的确叫人印象深刻:他长得极丑,焦发黑面,眼神凶恶,让人乍一看以为是个亡命的刑徒盗寇。
在这个看脸的时代,挑选家臣宰辅,常找容貌中正,有威仪者。以知宵的模样,除非他像晏婴一样,内质才干出众,否则恐怕要大大吃亏。
传闻他的弟弟知瑶,则是个能与韩虎媲美的美少年。
和赵、魏、韩与范、中行相互敌对不同,知氏和其余五卿的关系都还算可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其中,他们和中行氏虽然有些矛盾,但两家好歹是同宗亲戚,小一辈说不上有多大仇怨。而魏氏与知氏曾在十多年前还亲密合作过,灭羊舌、祁氏而分其地,所以关系最佳。
所以魏驹带头上去向知宵打招呼,顺便为他介绍赵无恤等人。
“君就是赵氏无恤?”
让人没料到的是,知宵虽然相貌丑恶,眼神凶狠,但他说话却十分温和,让无恤生不出厌恶来。
“余正是赵无恤,见过知子。”一番寒暄交谈后,他发觉知宵并不擅长于言辞。
此人,恶于外,却慈于内,除此之外,还真就试探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或许,他的弟弟知瑶,才是自己未来的那个对手?但赵无恤也不敢确定。
这时候,有来自虒祁宫的礼官过来,吩咐少年们按照身份高低,站好队列,没过一会,钟乐鼓声从泮宫外渐渐传来,越来越近。
是国君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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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晋侯仪仗出行,开道的是整整一卒的晋国宫甲,他们一个个燕颔虎头,魁梧雄健。大多戴冠,穿披精美的黑色皮甲,手持雀弁,执惠,或者綦弁,执戈上刃。
紧接着,是一辆驷马驾辕,华丽而庄严的舆车,通体硬木打造,外覆青铜构件,上有华盖,正是晋国重宝,著名的“大路之车”。车上载着庄重的彝器,表军权的戚钺yue,表征伐的彤弓等,都是周天子在数百年间陆续赐予晋侯的“侯伯”礼器。
年轻的国君立于车厢正中,旌之以车服,明之以文章,正扶着车栏直视前方。
少年们戎服在身,所以不需要跪拜稽首,只是齐齐躬身行礼即可,无恤前面是高大的魏驹,他来不及,也没办法细看晋侯的模样。
舆车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随行人员:有司持有交龙图饰的旗帜,捧着张挂龙旗的弓、盛弓的套子。甚至,还有怀抱简册和笔削的史官,大射仪是重要的政治仪式,必须对发生的事情一一加以记录。
“国君极好颜面啊……”却是在车驾过后,身边的张孟谈轻声感叹道。
赵无恤有些奇怪,“张子也是第一次见国君,为何能知其性情?”
张孟谈缓缓说道:“大射礼只是在都城泮宫举行,当年先君晋文公,大布羊衣,乘素车,带甲士十人便可以前来。现如今,国君却乘大路之车,戚钺,彤弓等重宝无一不带,君子莫要看虎贲过百,其中半数是跟六卿借的私臣。”
“原来如此……”赵无恤默默地看着进入泮宫的华丽仪仗,若有所思,张孟谈有一眼看透人心的才干,他说的话,赵无恤觉得很有道理。
陪同国君一同到来的,还有朝服长冠的上军佐知跞,下军将韩不信,只有上军佐中行寅留守官署,没有亲至。
在晋侯和两位卿士都到场后,这场大射仪开始进入正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古者诸侯之射也,必先行燕礼,燕礼者,所以明君臣之义也。大射前燕饮依燕礼,纳宾、献宾、酬酢及奏乐歌唱娱宾,宴毕而后射。
国君下车登堂,在席位上就座,面朝西。小臣师引领诸公卿大夫进入,到门的右侧就坐,面朝北。参加射礼的诸少年,在西边就坐,面朝东,正对国君的视野。
身为庶子,坐在第二排的赵无恤也在悄悄看这位晋国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
只见年轻的晋侯午十六七岁年纪,白面无须,模样还算威仪端正,只是看上去瘦胳膊瘦腿,有些文弱。他戴皮弁组缨,着衮服,纹饰九章。
赵无恤听说,在晋午年幼时,因为晋顷公早死,便被范氏、知氏等六卿扶持着继承了君位,至今已有八年。他坐于主席,目光扫过众少年。
负责大射礼仪式准备的“射人”向国君报告,一切都已经完备妥当,并请国君指定射礼的主宾,也就是仪式的主持者。
晋侯午的目光在知、韩二卿身上飘过。
本应是以地位更高的上军佐知跞为主宾,但低调的他却抢先推辞,于是晋侯午便道:“孤命下军将为主宾。”
韩不信,也就是是韩虎的祖父,他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灰白的头发垂鬟,高冠博带,腰佩玉璜。
在收到命令后,韩不信离席稍稍进前,行礼辞谢。传命人把他的话告诉国君,国君则又一次命令韩不信主宾。韩不信行两次稽首礼后,这才接受命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接下来,是燕饮,国君要招待射者,也就是卿大夫子弟们朝食和饮酒。食物比较简单,只是肉脯、肉糜和梁、稻饭食等,赵无恤成乡产的麦粉,或许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登上国君的食谱。
燕饮结束后,多达数十人的乐官们敲响了名为《肆夏》的乐曲,正所谓五月肆夏之时,射礼之日。
主宾韩不信选了泮宫的庶子大夫籍秦为司射,然后执弓挟矢到阶前请求射礼开始,又让有司将弓矢献给君王检查。
晋侯午随意看了一眼,便答道:“可……”
至此,大射礼正式开始了。
临时担任司射的籍秦,让自己的幕僚邓飛设置好计算成绩的算筹。
又让“射人”在两根楹柱中间测量尺寸,用或红色或黑色的漆墨,画出一横一竖垂直交叉的标志,做为射箭站立的地方。
一切已经安排妥当,籍秦便开始宣读射礼的规则:“君上有命,卿嫡子与卿嫡子为耦,不足则由余子侍于嫡子,再不足则由庶子、士侍于余子。”
耦,是一对的意思,射礼必须有比较,所以才以两人为一组,展开较量。
籍秦又面朝西,告诉负责记述此事的太史道:“大夫射画有豹、麋饰的射布;士射画有犴饰的射布,射箭的人射的不是自己应射的射布,射中不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太史在简册上一一记述了下来,接着,韩不信呈上参与射礼的八人名字的筹,请国君亲自比配四耦。
晋侯午虽然做了八年国君,蜗居于虒祁宫中,但心性却依然是十多岁男孩的跳脱。瞧着漆盘里的八个名字,他目光在上面不断跳动,猛然间,心里浮出了一个恶作剧的点子。
被六卿逼压多年,偶尔不着痕迹地戏弄一下他们,大概就是晋侯午唯一的乐趣了。上次冬至日大朝会,上军将赵鞅在宋行人乐祁被逮捕的那一刻,脸上露出的不可置信和愤怒,让晋侯午觉得十分有趣。
倒不是他痛恨赵氏,只是知伯如此建议,晋侯午只能装作糊涂,顺着他的意思办。因为,他父亲晋昭公去世时,曾抚着他的手嘱咐说,六卿之中,唯独知氏足以依靠。
何况,六卿相互斗争的越狠,晋侯午觉得,自己就越有可能在未来恢复国君的权威。
但他和知跞期待的范、赵两家的争斗,却迟迟没有打响,这让晋侯午大失所望。最近几个月,两家子弟在泮宫中倒是打的十分热闹,惜哉,自己不能到场旁观。
不过,今天倒是有个机会。
于是,他便露出了微笑,伸出手,迅速选定了搭配。
韩不信接过来一看,心中暗道不妙,但国君已经亲自选定,韩不信也别无他法,只得让有司向在场众人宣布结果。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赵无恤一直在竖着耳朵细听,那八个名筹是这样搭配的。
“魏驹与范嘉为一耦。”
魏氏和范氏是死对头,而且技艺相差无几,魏驹跃跃欲试,范嘉则松了口气,他可不想遇到射术双雄的赵无恤和吕行。
“中行黑肱与韩不信为一耦。”
中行、韩氏也有些过节,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又不屑地移开了目光。
“知宵与吕行为一耦。”
吕行面上掩不住的失望,而外恶内善的知宵,则温和地请吕行承让。
最后,是范禾与赵无恤为一耦!
心里藏不住事的范禾没有之前的嚣张和戾气,露出一脸倒霉样,赵无恤则好容易忍住没笑出声来。
他从张孟谈和乐符离处打听过了,范禾虽然剑术出众,但射术只能用糟糕两字来形容,是个能被自己轻松完虐的主。
好啊,上次的断剑之仇,就能在今天报了,甚至,他特意带来的轮轴复合弓都不需要亮相。
不过,从这四组搭配中可以看出来,晋侯午,对六卿子弟的矛盾,可谓是了如指掌啊。除了知宵和吕行没什么过节外,其余三耦,都是针尖对麦芒的组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虽然,这位晋侯在历史上也没留下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记载,但赵无恤却已经微微有所警觉。此人,恐怕也不是容易糊弄,甘愿当一辈子傀儡国君的主!
却又听见韩不信在东阶前对国君说道:“请君上先行射礼。”
原来,在晋国有一项传统,“凡大射仪,君必先射”。
在晋侯午悠闲地坐在上席观看六卿子弟的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的热闹前,却还得先下场射上三箭。这是几百年来,大射仪上的规矩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晋侯午的身上。
晋侯午一脸庄重地起身,在有司的引领下,到了更衣的地方,换下裘服,穿上戎服。
晋侯午毕竟已经做了八年国君,这些礼仪程序都已经练得十分娴熟,但他威严的外表下,心中却有些郁闷。
“又要在六卿面前丢人了。”
按照周礼规定,大射仪时,国君必先试射,而且规定,要射画有熊饰的射布,也就是九十步外的靶子。
天知道周文公为何要定下这样的规矩!或是为了督促诸侯不忘射艺?但为何要求如此之高。
难不成追随武王伐纣的召公奭shi、毕公高、卫康叔、唐叔虞等姬周英杰们,个个都能轻松办到?
九十步,三箭皆中,据晋侯午所知,宫甲虎贲里,能做到的都没有几个人。年轻一辈里,也就号称距离射箭手养由基只有“十步之遥”的赵氏庶子,以及吕锜后辈吕行能够一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历代晋侯,除了始祖唐叔虞以外,都不以射艺著称,到了他的曾祖父晋平公时,更加不堪了。
在晋国市井中,一直暗暗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晋平公在林苑中射鹌鹑,瞄了半天才放箭,居然还没有射死那呆鸟儿,他派身边的竖人襄去捕捉,也没捉到。
平公大怒,就迁怒于竖襄,把他拘禁起来,准备杀掉。
羊舌氏的大夫叔向听说后,就连夜去见晋平公,进谏道:“从前我们先君唐叔在徒林射犀牛,一箭就贯体而死,用它的皮革做成一副大铠甲,献予成王,所以才被封于晋国。”
祖先的荣耀,晋平公自然知道了。
叔向继续说道:“现在国君您继承了唐叔的君位,射一只小鹌鹑都没有射死,派人去捉也没有捉到,这是晋国的耻辱啊。君主一定要赶快杀掉这个目击者,不要让这件事传到别处去。”
平公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于是便赦免了竖襄。
但晋侯午觉得,脸上无光的时刻又何止是射猎时,他每次参加大射仪,都要承受一回平公当年的尴尬。
晋侯午也暗暗向自己的太史墨抱怨过,这规矩就不能改改么?
但史墨的回答,却让晋侯午如坠冰窟。
“倘若先祖规定的仪礼和制度可以随意更改,那国君您的这个位置,是不是也可以被六卿随意取代?”
晋午悄无察觉地叹了口气,所以说,他再抱怨,也得将这个传统执行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当年齐桓公九合天下,一匡诸侯,何等的威风。可在天子卿士主持的“侯伯”册命仪式上,还不是得诚惶诚恐地下拜稽首,自称“小白”。
文公、悼公时代,晋侯的强势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晋午现在只能指望着传统能延续在,只有那样,他国君的位置才能继续做下去。所以,他尤其不能当那个带头破坏礼制的人,甚至还得用行动去维护。
他面色庄重,在有司的服侍下穿上皮制臂衣,拿着弓,在弓把外夹持四枝箭,箭头在弓把中部位置。又套上铜扳指,右手大拇指钩弦,挎弓走到了射箭站立的地方。
赵无恤等八位卿大夫子弟已经出列,分四耦站于晋侯身后,态度恭敬,默默注视着国君文弱的小身板。
但谁又知道,六卿之子们心里在想什么?
想到自己身后有两个少年成名的神射手盯着,晋侯午就心中发虚,越发感觉背后目光灼灼,他努力不去多想,而是望向九十步外,射布上有些模糊的熊形纹。
他搭箭,开弓拉至半月,手臂微微颤抖,瞄准得有些艰难。
赵无恤觉得,眼前这个文弱的青年国君虽然强作镇静威严,但似乎压力有点大,而且连拉满弓弦都有些吃力,这一箭恐怕要脱靶。
见此情形,想起赵鞅在信上所嘱咐的事情,以及张孟谈在今晨会面时,对他说起过,晋侯午极好颜面。
无恤心里不由得闪过了一个念头。
“嗖”的一声,箭矢离弦。
果然,和无恤猜想的一样。晋侯的第一箭有些无力,毫不意外地没有到达位置,飘到八十多步的距离后就斜斜地插到了地面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射的很烂,但无人胆敢嘲笑,四周一片寂静。知跞、韩不信、籍秦,以及在场诸卿大夫子弟,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仿佛都没看到一样。
晋侯午暗暗捏紧了拳头,他感觉,自己在六卿面前又矮了一层。对啊,将这个总是令国君尴尬的仪式延续至今,难说就是六卿削弱君主权威的阴谋……
他面色依然保持着雍容和淡然,心中却早已义愤填膺。
“总有奸臣想害孤!”
难道晋国的忠贞之士,真的都死光了么?
方才拉弓的方式似乎有些不妥,现在手臂有些乏力,肩部有些酸痛,但没办法,抱怨完了,还是得继续射。
晋侯午正要继续开弓,随意射两箭,快些结束这个麻烦的仪式,却听到身后有一个年轻的声音恭敬地说道:
“君上,您这把弓的弦,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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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上,您这把弓的弦,松了。”
这声音不大,但却中气十足,站在晋侯身后的七名少年齐齐侧目,只见说话之人,正是赵氏庶子无恤。
晋侯午也诧异地回头看了看,只见此子年纪比他略小,相貌平凡却有双坚毅的眼睛。他总发披肩,着戎服、皮臂章,挎着用帛布包裹的大弓,腰上挂着插满羽箭的箭壶。
晋侯午最清楚不过,自己手里的这把弓,是射人从数百把角弓里挑选出来的精品,方才也亲自检查过,没有任何问题。
他皱着眉头问道:“汝是何人?此话何意?”
赵无恤用充满善意的语气恭敬地说道:“下臣乃赵氏庶子无恤,君上,您的弓弦松了,撒放不易……不若用下臣的弓,此弓堪比楚灵王之‘大屈’,能轻松撒放,射九十步远,下臣斗胆献上,请君上纳之!”
此言一出,知宵、韩虎诧异,范氏兄弟、中行黑肱诧异,魏驹、吕行则暗暗咬牙。
魏驹、吕行,可是打赵无恤这把弓主意很久了,屡次要他拿出来展示展示,却都被搪塞过去,如今,却要献给国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晋侯这下明白了,原来此人就是数月前泮宫私斗的主角之一,他也听说过此子与吕行比射之事,知道那把弓的确有些特别,但此子讳忌莫深,从不轻易示于人。
今日看来,他却是个纯孝之臣,能站出来为自己解围,还愿意献上宝弓,实属难得。若是和他所说一样,能用此弓开射,兴许就不用在六卿及其子弟面前尴尬了。
晋侯心中窃喜,但面色依然雍容而威仪,和往常一样,只说了一个“可”字,抬手示意赵无恤献弓。
这场小插曲已经引起了观射台上众人的注意,知伯面色淡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主宾韩不信作为赵氏盟友,更没理由出来阻止。
赵无恤踏出了半步,躬身行礼,将手中的大弓交由司射籍秦,再转交晋侯。
在有司帮助下,晋侯揭开包裹的帛布后,看到了这把弓的真实面貌。
它看似反曲角弓,弓体是第三等的犀桑木制成,牛筋为弦。但却有些怪模怪样:这把弓身两端,居然镂空一条缝隙,安放了两个圆形的物件,看上去像是青铜纺轮?而那弓弦也不太对劲,有重复的两根,以独特的方式交叉绕在两个圆轮上。
虽然有些奇怪,但晋侯午试着空弦收放后,心中顿时大喜过望!
他发现,在拉开弓弦时,越是往后拉,就越是省力!而且瞄准也更容易了。
于是,之后的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虽然晋侯射的依然差强人意,只是勉强上靶,还仅仅插进去了一寸。若是射甲,恐怕不能穿透一札。但比起方才的谬之千里,已经好太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晋侯午大概成了晋悼公之后,在大射仪中试射成绩最好的国君。
他高兴之余,看赵无恤的眼神顿时有些不一样了,在诸卿大夫及其子弟都在默默围观的时候,此子却站了出来,为自己解围,还献上利器。
然而,他表面上却要继续摆国君的架子,让人看不出喜怒哀乐,于是晋侯午淡淡地说道:“不错,的确能和楚灵王的宝弓大屈相提并论。”
说完便假意要将弓还给赵无恤。
赵无恤知道这是客套,又哪能真的收回来?那样的话,和楚灵王那逗比干的蠢事有什么区别?
当年楚灵王求霸,想让在小诸侯间威望较高的鲁国屈服自己,派行人软磨硬泡,终于将鲁昭公忽悠到了楚国。
好大喜功的灵王在章华台设享礼,摆出大排场招待鲁侯,还把自己名闻诸侯的至宝“大屈之弓”送给鲁昭公作为礼物。
但燕飨结束,鲁昭公刚下了新台,楚灵王这个“心怀天下”,实则却小气计较如同乡鄙农夫的奇葩就开始心疼了,后悔了。
他派一个能言善辩的臣子去馆舍见鲁昭公,楚臣一见面就向鲁昭公下拜祝贺。
昭公问道:“为什么祝贺?”楚臣回答说:“大屈之弓天下闻名,齐国、晋国、吴国的君主都想要它很久了,寡君却不给他们,反倒送给了鲁侯。鲁侯从今以后,就得日日夜夜防备抵御这三个大国,谨慎地保有宝物了,难道还不该祝贺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话的威胁意味很重,胆小的鲁昭公顿时吓坏了,就把大屈宝弓送还给楚灵王,也顺便把楚国记恨上了,回国后让史官在鲁春秋里将楚王狠狠地黑了一通。
现如今,轮轴复合弓还是独一无二的,但成邑的弓人已经掌握了技术,目前还有两把正在同时制作中。
考工之法,弓人制弓,一把良弓,非两三年不能驯出。晋侯手上这把,其实是半年赶制出来的试验品,就算留着,也很快就会淘汰……无恤觉得,送了也不可惜。
若是让吕行魏驹学了去,他们就多了一件战场上的利器,可献给国君,仅仅是让他在深宫中多了一件没有实用性的玩具。一个连鹌鹑都射不死的人,就算拿着后羿的弓耀武扬威,也依然构不成什么威胁。
无恤之所以瞅准机会,做出了献弓之举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张孟谈对晋侯性情的猜测。认为他极好颜面,能一口气把宫中的重宝都带出来显摆,能硬着头皮向六卿借虎贲之士充门面,那自然也会对维护了面子的人大生好感。
于是君臣之间又是一番推辞,直到旁边的另外七名卿大夫之子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最后,晋侯迟疑地问赵无恤:“卿若无此弓,一会的射仪,与范氏次子为一耦,可有胜算?”
赵无恤自信满满,“好让君上知晓,若是与吕子比射,无此利器,小子不敢言胜,可今日之射……”
他斜眼瞥了下一旁气呼呼却又不能插话的范禾,嘴角嘲讽地一笑,扬声说道:“杀鸡焉用宰牛之刀?”
看着赵、范二卿子针尖对麦芒的架势,晋侯午心里暗乐,也不在推让,这才收了下来,交予有司收好。有了这一宝弓,以后射仪,不用再愁射不够距离,而弄得自己尴尬不已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刚要转身回席,他却又心念一动,朝赵无恤问道:“此弓,可有名字?”
赵无恤送面子一路送到底,恭敬地回答:“无有,君上之弓,自然要君上赐名。”
晋侯午很满意,他沉吟了片刻后,眼前一亮,说道:“射兕si!就叫射兕如何?取先君唐叔射兕于徒林,以封于晋之意!”
一点新意都没有……但赵无恤自然是击节赞叹,仿佛是在前世时,为领导上司拙劣无聊的发言鼓掌叫好。
“大善,楚灵王在南,虽有大屈弓、章华台,却不如君上在北,有射兕弓、虒祁殿!”
然而,大射仪在场的诸人中,赵无恤恐怕是对晋侯头上的冠冕最不以为然的人,其今日的表现,也让最后一分神秘和威仪消散殆尽。他今日的献弓讨好,曲意逢迎,无非是为了明日的……
“彼可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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泮宫举行大射仪,其外围道路戒严,站满了虒祁宫的虎贲宫甲,除了各卿大夫的御戎外,不得有闲杂人等进入。
于是乎,赵无恤带在身边的两个随从井和敖,就等同于被放了假。无恤让他们随意在新绛市井里逛逛,长长见识,但切勿惹是生非。
他对处事稳重的井,还是相当放心的。而敖,自从上次薇献剑之后,赵无恤便开始对他重点培养:送去学堂学书、数,又让王孙期、羊舌戎教他射、御、剑术。
偶尔有空,赵无恤还会亲自给他讲两段典史,敖机灵聪明,学得很快,尤其是驾驭驷车,都要赶上赵无恤的水平了。
也正因如此,小童就再也没了闲暇的玩耍时光,每天时间都被排的紧紧的,好容易抽空跟着来趟新绛,有了一个撒欢的机会,便十分兴奋。
井和敖商量着,去新绛最热闹的市上转转,顺便去商贾子贡那边瞧瞧,因为虞喜等轻骑士,每天都会押着运麦粉的车队前来。
新绛太大,两个人如同乡野鄙民进城般,晕头晕脑地绕着半天,终于来到了城南的市坊。只见这里地方比下宫邑市更大,也更热闹得多,商品琳琅满目。
除了各路商贩,还有一些倡优杂技,蹴鞠斗狗之类,但两人站着看了一会,还是觉得成乡的蹴鞠比较有意思,而那些斗犬,也不如敖养的狄犬高大威猛。
井作为两司马,每年也有百石粟米的俸禄,进城之前便去府库换了些容易携带的布帛和空首币。他出手也不小气,这会给敖买了些浆水、饴糖,两人吃吃停停,终于来到了粟市的里闾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越靠近粟市,路上的行人就越是密集,这个时辰刚好是新绛市中最热闹的时候,车毂击,人肩摩。
井一问之下,才知道许多人是冲着成乡的麦粉而来。
“昨日刚过午后就卖尽了,说今日一早再运些来,若是去迟,就购不到了!”
井和敖相对而视,面露喜色,都为成乡的麦粉大销而感到高兴。白色麦粉做成的面食,即使在成乡,也算精贵之物,他们或多或少吃过一些,自然知道那东西的口感极佳。
眼见前方越来越挤,井嘱咐敖跟紧自己,却依然没用,两人在人潮里还是被冲散了。
井踮着脚在人群里寻找,没瞧到个子小巧的敖,正焦急之时,却被人拍了拍肩膀。
“敖?”他连忙回头,一看,却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井心生警惕,顿时握紧了腰间短剑:“汝是何人?”
“这就不认识我了?”
当那人意味深长地笑着说起话来,井才猛然想起,这不就是半年前在成乡与他碰头的那个蒙面人么?正是赵叔齐的亲信。
井的心顿时一阵冰凉,他半年来深居简出,就是为了避免再次被他们利用。又因为君子加强了对成乡外围的巡逻,以及进出人员的控制,所以也无人再来烦扰,这让他心中大为轻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若非自家的妹妹还被赵叔齐软禁在西乡,井恐怕都忘了这件事情,可以全心全意为君子训练卒伍,尽忠效死了。
可惜,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看来,赵叔齐的眼线一直在盯着自己一举一动,一旦离开成乡,也就重新进入了他们的视野中。
这里并非说话的地方,那人不由分说,拉着井来到了一个阴暗里闾巷子里,巷子的墙檐在漏水,滴滴答答。
四下无人时,井的目光游弋,捏着剑柄的手越来越紧。但不等他下定决心,那人却一转身,亮出了袖子里的一件东西。
“这是吾妹的发簪!你们将她怎样了!”井勃然大怒,一把揪住了那人。
叔齐的使者冷笑不已,拍开了井的手道:“她好得很,反倒是你最好认清自己的处境,若是想要你妹妹安康,就乖乖听话。”
井沉默了,家人是他唯一的软肋,是和忠于君子同样重要的东西,当必须选择其一时,他犹豫了。
那人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口中说道:“啧啧,半年不见,你居然从小小伍长混到了两司马之职,口气也硬了不少……这倒是好事,你爬的越高,对君子叔齐就越是有用处!”
井的态度冷漠:“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上一次,只是将君子无恤初到成乡的举措通报,这一次,又会让他做什么呢?
接下来,叔齐的信使追问了井许多事情,包括成乡赵兵夜间巡逻的时间,井负责的是哪一天。又问了他存放麦粉的仓禀、以及匠作区的位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越听下去,井心中就越是震惊和愤怒。
那人威胁他,要他里应外合,放火烧毁成乡的府库、磨坊等重地!
这些人,也太胆大妄为了,他们怎么敢,怎么敢打成乡仓禀的主义!那可关系到全乡两千多人的衣食性命啊!
成乡能有今天,全靠君子治理有方,井也付出了不少心血,现如今却要让他亲手去破坏?他不情愿,但那人只要把妹妹的发簪一亮,井又泄了气,只能沉默听之。
那人最后问他:“动手的时间,可都记清楚了?君子会派我去与你接洽,一同烧毁仓禀和磨坊。话说回来,你们成乡的麦粉做的烤饼,真是不错,可惜了……”
井目光游移:“这两处都有人巡夜,恐怕不好进去……”
那人露出了神秘的笑:“这不是有你么?我们便定在你巡夜的那晚动手。何况,成氏大宗虽然垮了,但也有不少人对赵无恤,对成巫不满,愿意配合吾等行动。”
他以为井是担心自家性命,便宽慰道:“你放心,到时候处处起火,成乡必定大乱,吾等再乘乱逃出。有叔君子庇护,就算君子无恤发现是你所为,也无可奈何,到那时,就能与你的家人相见!”
井默然,在两人谈话告一段落时,却听到外面有轻微响动。
“谁!”那信使耳朵一动,瞳孔紧缩,抽出不知道藏于何处的短剑,追了出去。
井也快步跟在那人身后,只听到一声小兽的惨叫,到达时,却只看见一只叼着硕鼠的狸奴已经被一剑钉死在夯土墙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让井大为惊疑,看来,此人身手不俗,方才若是他突然发难,谁生谁死,还真犹未可知。
“这畜生,吓我一跳。”信使松了口气,又威胁交待了几句,将时间定在六月初一的晚上,便匆匆走了。
井在原地站了半响,听着墙檐漏水的滴答声响,一声长叹后,出了里巷。
他在市中又找了一会小童敖的踪影,却依然不见。也没有心情再去粟市看热闹,便直接返回了赵氏府邸的偏院里,却见敖已经回来了,正蹲在院子里看着花圃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这小童去哪里了?害我好找。”
井过去拍了拍小童敖的脑袋,发觉他出了一头的汗,大概是跑回来的,又夸他机灵,居然还能找到归来的路。
小童敖仰头看着井,童真未去的脸上努力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心中却突突狂跳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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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在泮宫靶场中,大射仪也已经接近尾声。
在国君试射完毕后,就轮到八位卿大夫子弟了。
射礼,分为“三番射”,第一番是习射,不管射中与否,都不计成绩。
四耦的八名射手分别登堂射击,按照司射籍秦的要求,在射位站好,目光盯住靶心,等待司射的命令。
司射在堂下命令道:“无射获,无猎获!”
意思是,不许射伤报靶者!不许惊吓报靶者!
赵无恤顿时想起前世时,那个“学箭三年中鼓吏”的笑话,配合方才国君射第一箭时的光景,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而在习射时,他发现张孟谈果然说的没错,范禾的射术水平,也没比国君好到哪去,所以赵无恤用普通的拓木角弓,就能完虐之。
第二番射侧重于比赛,要根据射箭的成绩分出胜负。
司射宣布说:“不贯不释!”凡是没有射穿箭靶的,一律不计成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按照规矩,一耦中身份较高的上射,向司射行礼后先行射击,射出一箭后,再从腰间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然后由下射射。如此轮流更替,直到将各自的四支箭射完为止。
报靶者扬声向堂上报告结果,如果射中箭靶,负责计算成绩的有司,就抽出一支算筹丢在地上。上射的筭筹丢在右边,下射的算筹丢在左边,如此这般,直到四耦全部射毕。
“三番射”和二番射的唯一区别,是要听着音乐的节奏施射。
拥有十六名乐师的晋宫乐队奏响了庄重典雅的古乐,正是《诗经·召南》中的《驺虞》这一首,节拍演奏得均匀如一。
赵无恤听闻,虒祁宫中有昔日周文王灭古国密须,缴获后作为晋国开国重宝的“密须之鼓”。但似乎体积较大不易搬运,否则,爱面子的晋侯午说不准也会巴巴地带出来显摆。
射者根据“不鼓不释”的规则,跟随乐曲的节奏射箭。射礼提倡“射求正诸己,己正而后发,发而不中,反求诸己”。即射者要端正自己的姿势后才射箭,没有射中,不能埋怨胜过自己的人,而要反省自己。
这不仅是武力的较量,更是道德礼仪文化的较量,讲究谦和、礼让、庄重、仁德。
三轮射毕后,就是罚酒和献酒的环节。
司射命令四耦道:“胜者脱去左袖,戴上扳指,套上护臂,手执拉紧弦的弓表示能射。负者射手穿上左衣袖,脱下扳指和护臂,将弓弦松开。”
胜者向负者敬酒,负者喝完酒,再向胜者拱手行礼,双方相互谦让以示尊敬。
四耦射手先后上堂,赵无恤所在这一耦,自然是范禾完败。他只能黑着脸,强忍着怒火,接过了赵无恤递过去的酒爵,一饮而尽,十分勉强地向赵无恤拱手行礼。
其余三耦的胜出者,分别是范嘉,吕行,中行黑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吕行胜出,自不必说。韩氏一向文盛武衰,中行氏则是和魏氏一样,以知兵尚武著称,韩不信输了,并不让人意外。但赵无恤也见识过魏驹的射术,并不算差,居然被范嘉击败,这就让人有些诧异了。
宾客韩不信宣布了胜者,而国君则亲自向四名胜者献酒,将他们选为宫甲,或者是助祭人,作为嘉奖。
吕行诚惶诚恐地表示,自己只是侥幸取胜,大宗魏驹未入虒祁宫,他也不敢接受宫甲之职。
晋侯将他的“孝悌之义”夸赞了一通,最后将魏驹选为宫甲,吕行则可以加入下军中为军吏“多射”。
在经过赵无恤时,晋侯想起方才赵无恤为他解围护面子的举动,便对他格外友善,笑着微微点头,将他选为助祭人。
比起每月必须侍候宫中的黑衣宫甲,助祭人的自由度更高一些,只需要在举行礼仪时入内即可。赵无恤对这一结果比较满意,自然也按照规矩,谦让一通后才接受。
随后,主人晋侯与宾客韩不信也相互献酒,开始了作为大射仪尾声的旅酬和送宾仪式。
旅酬,也就是犒劳,要求从身份高的人开始,依次向下进酬酒。敬饮之前需相互行揖礼,乐官们循环奏乐以助兴,于是观射堂上一片觥筹交错之声。虽然韩氏的孙子没能入选,但韩不信仍然和蔼地向赵无恤祝贺。
而知跞也不因为孙子知宵落选而太过失望,虽然与国君交好是从他们的首代家主知首以来的传统,但除了做宫甲、助祭外,还有其他许多途径可奏。
他一直低调地将风头让给韩不信,坐于席位上笑迎过来献酒的众人。直到有个绛衣的知氏家吏趋行进来,在他耳旁悄悄说了几句话,知跞的脸色才徒然有了一丝变化。
晋侯午与知跞极为熟悉,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便关切地问道:“中军佐,出了何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知跞的身上,他只能叹了口气,起身朝国君拱手,苦笑着说道:“无甚大事,只是下臣的次孙又闯祸了……”
当事情的原委在泮宫中被传开后,赵无恤一时失神。
知瑶没有赶回来参加大射仪,不是因为他怯场,也不是因为所谓的“无法及时赶回”,只是因为他正在知邑谋划一件大事。
春秋末期,晋国东北方的白狄部落,以鲜虞国中山国为中心,组成一股疆域和战斗力都相当可观的势力。而在中原诸侯不好糊弄、诸卿家族又寸土难让的情况下,向鲜虞及其卫星国鼓、肥、仇由等发起战争,就成为诸卿扩大自身实力最便捷的途径。
而中行氏在这方面,无疑是拥有地利的,他们的先祖中行林父,还有中行吴,都以灭戎狄而扩土闻名诸侯,也顺便将新征服的鼓、肥、东阳等地划入自家治下。知氏也不差,他们的领地横跨太行,临近一些戎狄聚居的小邑。
年仅十四岁的知瑶,似乎也有这种眼光,他奉知跞之命,去一处位于北方的知氏县邑,探望一位知氏小宗叔伯。到了地方后,却心血来潮,临时指挥起县兵,对一处狄邑关卡,发动了突击!
据说,那是一座建造于险地上的堡垒边邑,这里的戎狄作战凶狠,历代知氏、中行家主屡次图谋却不能破之。现如今却被知瑶以计谋获得,他让人化妆成郑卫行商,混入邑中与戎狄交易,再突然发难夺取城门。
“知氏君子运筹帷幄于军中,以不足一旅之兵,破一大邑,掳得人口千户,斩杀顽狄三百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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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知氏家吏的讲述后,不仅是赵无恤,参加大射礼的几人也顿时沉默了,四周一片寂静。
这就是知瑶没能参加大射仪的原因。
赵无恤不知道,知瑶作为一十三四岁冲龄的童子,是如何让知氏县司马俯首帖耳,甘愿为他效命的。也不知道夺取那个狄人大邑的详细经过,他只能通过转述的简单的信息,平空想象知瑶此人的聪慧和果决。
“他就是未来的知伯!”赵无恤现在已经彻底地笃定了。
“知伯”,对这个素未谋面,却一直像一把利剑似地,悬在他头顶的同龄人,无恤不由得生出了淡淡的佩服。
一旁的吕行也有些黯然,他低声说道:“知子虽然错过了大射仪,却已经披甲上阵,开始为宗族邦国开疆扩土,吾等虽然入选宫中,但总觉得在他的面前,却谈不上有几分光彩。”
带着这思绪,少年们的庆功酒,顿时变成了闷酒。他们在泮宫中的打斗,在射礼上的争先,比起知瑶的成就来,仿佛都是小孩子的过家家游戏。
最初时,赵无恤的心思也是一样的,本来他对治理成乡井井有条,颇有些得意,现在却被可怕的知瑶泼了一头冷水,寒意彻骨。自此一役后,知氏通往仇由、鲜虞腹地的扩张之路便敞开了,年纪轻轻就如此了得,待日后再成长磨砺,不知将会是多么可怕的对手。
但他很快就缓过神来,便站了起来,举盏扬声说道:“知子壮哉,以此奇功为吾等佐酒,吾辈诸君更需勉之!”
言罢,满饮一盏用包茅缩过的清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此言豪情万丈,众少年看向他的目光意味大不相同。吕行、魏驹、韩虎、知宵是受到了些许鼓励,范嘉、范禾、中行黑肱是诧异,而张孟谈,乐符离,则是欣赏而赞许。
是的,赵无恤心想,自己已经不是历史上那个被知伯死死压了一辈子的赵襄子了,他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也正在做周全的准备!
若问日后三晋英雄谁敌手?那当然是赵、知!自己何必妄自菲薄?
饮毕后,乐工奏起名为《陔》的乐曲,晋侯和两位卿士一同离开了泮宫,参礼者皆相随。司射籍秦在门外以再拜之礼相送,然后,所有参礼人员相互行揖礼告别,大射仪至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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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府的路上,知宵悄悄观察着祖父的表情,却发觉他一直绷着脸。
知宵虽然面相狠而丑,但内心却低调而充满善意,他一直在忐忑着,是不是因为自己在大射仪上表现不佳,让祖父生气了?但他也无奈,若是碰上别人还好,却偏偏和善射的吕行分在一耦,纵然他尽了全力,却仍然惜败。
他便讷讷地问道:“祖父,阿瑶立此奇功,为我知氏开辟疆土,您为何不喜?”
当着孙子的面,知跞也不再讳忌莫深,他扶着车栏叹息道:“二十多年前,余与大夫籍谈出使成周,参加周景王后葬礼,当时与守藏室的史官老子有一过一段闲谈。”
“老子言,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此弱可以胜强,柔可以胜刚之道也!”
知宵眨了眨眼睛,觉得祖父之言高深莫测,没听懂,若聪慧的弟弟知瑶在,定能明白究竟是何意思。
知跞心中却有一番自己的思量,比起其他诸卿,知氏起家较晚,最初是从中行氏中分出的小宗。第一位宗主为知庄子,晋成公宠臣,位列下卿;第二代是知武子,在他为卿期间,知氏终于登顶晋国执政,家族达到鼎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是盛极而衰,随后,知氏连续两代家主都在壮年夭折,到了知跞的父亲,下军佐知悼子早逝时,知跞才刚刚行冠。
当时,晋平公还有意安排自己亲信进入六卿行列,取代知氏,遭到强势的武人中行吴反对而作罢。知跞这才得以继承父职,家族逃过了衰亡破败的危机。
知氏虽然勉力在晋国保住了一个卿的席位,但长期在末座徘徊,对于国家大计自是无力左右。非但如此,还要时时担心着家族的卿位被拿掉,是为六卿中最弱者。故,老聃那段关于上善若水,守弱胜强的话,让知跞感触颇深。
在这之后,他开始以此作为自己的处事原则。
三十多年了,知跞的地位一天天变高,却很少主动站到舞台前方。特别是魏舒、范鞅执政的这十多年中,六卿家族矛盾与冲突事件不断,先是魏舒与范鞅的明争暗斗,再是赵鞅对范鞅权力的强力冲击,闹得沸沸扬扬,但这里面几乎都看不到知跞的影子。
他一直潜藏在二鞅巨大的身影下,悄无声息地舒展着自己的根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让羊舌、祁氏灭族,让知氏分到一杯羹。之后,他又投靠晋顷公和现任国君,默默拉拢范氏小宗士夷皋,与上大夫梁婴父结党,在范、赵两极之间建立起了自己的班底……
到了现在,知氏已经是晋国三大势力之一,无人再敢小觑了!
但老子又说过,弱能化为强,强亦会化为弱,鱼不可脱於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知氏现在依然比不上范、中行、赵,所以仍然需要守弱,低调,而不是锋芒毕露,随意树敌。
所以,知跞才对自己的小孙子知瑶破狄邑,又大肆宣扬的做法感到不妥。他知道,这个孙子很有天分,极受族中众人宠爱,他拥有五种全能的才干,无论放在何处,发出的光芒都能刺得旁人睁不开眼。
可惜啊,他却唯独缺少了一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善若水之心。
……
和张孟谈、乐符离等人辞别,又与魏驹相约到时在虒祁宫中相见后,赵无恤站在缓缓朝赵氏府邸驶去的马车上,挥去知瑶之谋带来的冲击,他闭上眼睛想着今天的收获。
自己献上了一把即将淘汰不用的初代复合弓,讨好了晋侯;从大射仪上胜出,等到七月流火之后,便可以进入虒祁宫,作为助祭人。
从此,他便代表赵氏势力,在虒祁宫中扎下了一根钉子,可以接近晋侯,向他施加赵氏的影响,也能嗅到一些朝堂的风吹草动。
以后,赵氏在宫中就不再是聋子瞎子,上次冬至大朝会时被暗算的窘迫,不会再重演了!而日后若是六卿乱起,晋侯的态度,也是举足轻重的。
当然,那是长远的目的,眼下最重要的,依然是解开准岳父乐祁被久久扣留这个死结。
马车即将到达官署区时,他们却刚巧遇上了子贡派来报信的甲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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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季是成乡甲氏族长的幼子,参加了轻骑士后成为伍长,赵无恤见他机灵敏锐,便安排他进入子贡的商队中。一来为监督,一旦有事可以通风报信,二来可以学些东西,在列国间行走,长长见识,日后可堪大用。
见他前来,赵无恤自然知道所为何事,他便扶着车栏,关切地问道:“从昨日到今日,子贡在粟市获利几许?”
甲季满脸喜色,他气喘吁吁地回答道:“君子,两日之内,一共得到了两千余石粟米,端木商人已经算过了,说若是一切顺利,一月便能卖出一千五百石麦粉,获利四万余石粟米!”
四万石粟米,甲季还从未见过那么多粮食,得用四十辆双牛架辕的辎车来回运十次,才能运走!
即使是赵无恤,也对这个数字咋舌不已。要知道,成乡将近四百户人家,共计三万余亩土地,按这个时代的平均亩产,一夫挟五口耕田,春种秋收,一亩能得粟米一石左右。
也就是说,成乡往年能产粟米三万石,加上少量种植的菽豆麦稻,全年粮食不超过四万石。
而子贡声称,他一个月,就能赚取比成乡往年一岁总收成还多,就算卖到冬至就收手,也有二十万石的毛利。
加上,成乡今年推行的,是代田法的精耕细作,冬种小麦,夏种粟米,可以有两次收成。有了沤肥、龙骨水车,沟渠水利加成,亩产能增加到一石半左右。加上混种了高产量的戎菽,岁收有希望突破十万石大关!
二十万加十万……
赵无恤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知瑶之谋给他带来的阴霾也逐渐消散,他现在觉得,自己半年前在赵鞅面前号称要让成乡上计翻倍,实在是太过谦虚了!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结束射礼回到家中后,晋侯午,乃至于诸卿都不约而同地发现,傍晚的飨食中,多出了一种洁白而细腻的粉食。
庖厨根据购买麦粉时商贾附赠的简册,将其做成烤饼、馒头、韭叶水引饼等食物,口味极佳,可以作为主食,代替难嚼的粟米麦饭。
多数贵族们不约而同地喜欢上了这种新食物,虽然雍人抱怨价格有点小贵,但贵族希望的是食不厌精,对此可不在乎,他们点名,日后就吃此物了!什么?自己家的封地做不出?那就继续去粟市上买!
所以,当赵无恤一行人去市上观看时,发现子贡的摊位前依然被围得水泄不通,诸卿大夫都派了人来抢购麦粉,甚至一位国君身边的寺人也从虒祁宫中跑出来采买。于是,子贡本人只得一天到晚扎在粟市,忙得不亦乐乎。
见子贡只能遥遥拱手致意,都没空隙出来说句话,赵无恤便只能朝他挥了挥手后掉头离开,刚刚由魏驹差人送来的《绝秦书》抄本,也只能日后再找机会交予子贡了。
他也不由感慨,子贡现在只是个做小本生意的年轻商人,还不是日后富比邦国的天下巨贾啊。这类事情,应该早些培养几名同宗的助手出来帮忙才行,希望自己安排在他身边的人手甲季,能学到子贡货殖之术的十分之一罢。
晋国的货币经济没有齐国发达,多数士大夫还是以粟米作为交换物。在下宫邑市时,成乡麦粉大概三日才能卖得一千多石粟米,新绛则是日入千余石,若是统统运走,每天至少要十辆大牛车,也是件麻烦的事情。
但在子贡的建议下,这个问题得到了解决,获得的粟米不用担心没处存放,直接拉到牛马市换取牛马等牲畜。那里是赵氏专断的领域,见是自家人的商贾过来买卖,甚至还能打折,所以牛马价钱和下宫周边相差不大。
虽然打着赵氏名号,一般宵小不敢来惹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赵无恤点了甲季为两司马,帅一两更卒在市上保护子贡和货物。虞喜则专门带着轻骑士少年们,负责押送麦粉到新绛,又从新绛押送牛马、粮秣、钱帛回成乡。
因为要到七月份的秋祭时,赵无恤才会作为助祭人进入虒祁宫,所以他还可以回成乡去呆上一月。
他想了想,又嘱咐也在子贡身边做事的原下宫圉人虞骈,让他每日在国君的寺人前来采买时,都不许收其钱帛,免费赠一石最好的白麦粉给那寺人。并且,别忘了递送点小恩小惠,让寺人回去后能够强调,这是赵氏庶子无恤献予国君的贡物。
和前世一样,人情礼节需要时不时维持,若是能让晋侯午在每天吃饭时都能感受到赵无恤的“不忘君父”,那他在之后一个多月里,对赵无恤的印象就不至于冷淡下去。
“对了,那个出宫采买的寺人叫什么?”赵无恤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禀君子,小人和他闲聊了几句,他祖上来自卫国宁氏,叫宁致远……”
离开市坊时,赵无恤还和范氏的车驾错毂gu而过,于是他和范嘉又对了一次目光,倒是没有发生狗血的冲突,反倒相互微微点头致意。
两人都被国君选入了虒祁宫,其中范嘉还是黑衣宫甲,赵无恤觉得,除了中行黑肱和魏驹外,他在宫内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
不过,范氏和中行氏似乎还没打算走拉拢国君的路线……
无恤已经向张孟谈和乐符离打听过范嘉此人,得知他也是从小以稳健善谋出名,文韬武略都十分精通,而从乐符离处,还得知了范嘉的一个“弱点”。
“范嘉好美色?”赵无恤当时也有些吃惊,此人看上去,可是一本正经啊。
“然也,年前还与我在女闾争夺过一个舞婢,其为人外和内贪。若是见了中意的女子,无论是士大夫淑女还是野人之女,非要不择手段,弄到手方止!故张子私下曾言,说他像宋国华督。”
华督,一百多年前的宋国大宰,宋六卿之首。当时宋国司马孔父嘉之妻“美而艳”,华督便在道上目逆视之,也就是看着她从对面走过来,然后回头从后面盯着她摇着窈窕腰肢远去。
为了夺人之妻,他竟然煽动国人发动了一场政变,杀孔父嘉,弑宋殇公,将孔妻占为己有。
孔父嘉的儿子侥幸未死,带着父亲被杀,母亲被强占的屈辱,他逃到了鲁国。赵无恤知道,他的五世孙,名字叫做孔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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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范嘉在看着赵无恤的车驾远去后,又朝人声鼎沸的粟市里看了一眼,目光阴沉。他大概是第一个注意到麦粉大销于市的卿子,也早已派人在旁观察,查探清楚了价钱、运输等事项。
因为,他明白,这是一笔利超十余倍的生意。只是在问过自家的粟商后,得知这种细若粘土的麦粉,若是让隶臣妾舂捣,是绝对制不出来的,那赵无恤定是用了什么新的工艺,难说与买走的十多名鲁国陶匠有关!
于是,范嘉回到漆陶市的匠作坊后,便招呼隶属于范氏的市掾吏过来,嘱咐道:“吾观乎那赵氏子货殖之人,似乎成分杂糅,汝等速速差人贿赂,定要弄清楚,这麦粉是如何制出的……”
一个百户小乡,就算把所有收获的麦子都制成粉,也不过有万石,换几十万石的粮秣。
可若是等到所有赵氏领邑都开始制作这种货物贩卖,而另外五卿却还弄不清楚到底如何得来,那问题就严重了。
在多数新绛士大夫只关注庖厨会如何用麦粉制作可口的美食时,范嘉却一眼看穿了隐藏在这种奇物背后的货殖。
六卿若是开战,必然需要驰车百驷,革车百乘,带甲数万。战场从河西到朝歌,从晋阳到陆浑,千里馈粮。
到时候,前后方的军内外开支,给家臣、谋士的犒赏,用于武器维修的胶漆等材料费用,保养战车、甲胄的支出等,每天的消耗,日费百金!
古兵法云,食敌一石,当吾二十石!赵无恤现在做的事情,正是如此,他用少量麦粉向晋国士大夫换取大量粟米、牛马。等到他积少成多,粟支十年之用,驷马可以装备千乘战车时,范氏想要将赵氏迅速击垮,就会变得极其困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于是范嘉又下令道:“此外,再派些人去下宫左近等候,每次邑市之日,必有成乡国人出来,能用钱帛收买则好,若是不能,便绑一个回来!范、赵敌对已久,余可不能让赵无恤坐地生财!”
……
第二天清晨,在回成乡的路上,依然是王孙期为御戎,赵无恤扶车栏而站。
小童敖自从姐姐薇献剑,表明了身份之后,便获得了士一般的待遇,他被特许蹬车,一路由王孙期教导他驾车之法。但他的眼睛,却一直不安分,时不时看看安步走在车侧的井,又扭头瞧了瞧赵无恤,欲言又止……
“车有双轮、单辕,车舆站人,前驾四马,驾辕的马称之为服马,两旁的叫做骖马。御戎要以手执八辔控制驷马,正如诗言,执辔如组,两骖如舞;两服齐首,两骖如手。”
虽然已经被王孙期教过一遍,但赵无恤依然认真地听着。
中国春秋时期的战车,是胸式系驾法,比同时期埃及、希腊的颈式系驾要先进得多。这大概是先秦战车多为重型,甚至可以用来冲锋陷阵的缘故,而不是埃及、赫梯那种轻型车,只能当射箭平台用。
但也许真的是术业有专攻,赵无恤就是精于射术,剑术粗通,而驾驭之术则怎么学都没法做得很好。
成乡也有几名车人和轮人,在赵无恤给计侨科普了初中力学后,对新制作的一辆战车进行了一定的改造。比如在辕上多了根加固杆,加固了车轴,让容易被障碍物挂住的长毂变短。
随后,他便用这种新形制的马车和王孙期比赛,却三次换马,三次都被甩得远远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当时觉得很奇怪,论性能和速度,应该是新做出来的车要更好些,为何还输了?
他问道:“王孙教余驾驭,其术未尽授予我乎?”
王孙期对答道:“下臣的驾驭之术已全部传授给君子了,但君子一旦自己驾驭,就常常没用对地方。作为御者,最应该重视的,是驷马的身体与车统一,人的心和马的性情协调,这样才可以人马车合为一体,跑得快跑得远。”
“现在君子一旦被下臣甩在后面,就拼命想追上我,若在我前方,则生怕被我追上。您领先或落后时心里想到的都是我,哪还能和驷马协调呢?此君之所以后也。”
赵无恤恍然大悟,的确,他太注重胜负了,做任何事,如果不能专心致志,只会事与愿违。但他也无奈,自己这种紧迫而患得患失的心态,恐怕还是因为知道历史走向的缘故。
六卿相争,就如同六马争道,赵氏现在也处于一种落后的状态,这场竞争中失败的结果,很可能是失去所有的领邑,失去权势地位,失去姐姐季嬴……
所以赵无恤才拼命想办法增加赵氏的力量,他在成乡布置的这些耕作方法和产业,冬至之后必然是要献给赵鞅,在赵氏领地上全面推广的。他还通过讨好晋侯午,进入虒祁宫,试图增加赵氏在宫中的影响力,大半年马不停蹄的谋划下来,心都累了。
不过现在看来,还是专心经营好手头的第一块地盘要紧。
赵无恤不是专职的御者,所以做到能驾车应急即可,不必花费太多时间在里面。反倒是小童子敖,对此似乎颇有天分,于是赵无恤便让王孙期将注意力转移到敖的身上,力求培养出一个好御戎来。
井沉默寡言,一路无话,这倒是常有的事。但赵无恤发觉,往日里性格跳脱,一直嘴巴说个不停的小童敖竟然也有些缄默,在王孙期教授时只是以唯唯对答,这倒是奇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莫不是你们二人相处一日,被井带成了一个闷瓢瓜?”
在庐舍休息时,赵无恤指着小童敖和井如此取笑。
井一路上都想着,君子叔齐的信使明日入夜就会来到成乡,以妹妹的性命威胁他里应外合,所以一直有些心神不属。尤其是在赵无恤面前,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于是他便告罪离开,说是要去后面叫停队伍,招呼兵卒们坐下喝水歇息。
赵无恤也没在意,他对井最满意的就是这点,做事勤勉,做人低调,对兵卒爱之如子,所带的两秩序井然,其徐如林。他日若要再提拔一个卒长,井当属最佳人选,只可惜,出身有点低。
小童敖从昨天到今日,因为井一直在身边,所以没找到机会单独和赵无恤说话,一路上总是欲言又止,急得不行。
此时见井离开,他便找机会凑了过来,说是有要事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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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恤和薇之间,现在只隔着一层薄纱没有捅破,甚至连洗浴也不刻意让她避开了,看着美人服侍他更衣时的娇羞表情,那种暧昧的气氛倒也挺不错。所以赵无恤也把敖当成自家小舅子看待,对他十分和善。
他箕坐在庐吏铺好的席上,揉着站麻的腿笑道:“你要与我说什么?”
敖刚要说话,却又听到门外有人唱了一声诺,一个人影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远远稽首在地,也说有要事禀报君子,顿时让敖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赵无恤一看,原来是成巫的儿子,名为成抟tuan的青年。
成抟身材和他父亲一样矮小,平日里跟在成巫身边学习巫祝之事,聪慧而可靠,是成巫最信任的人。赵无恤也觉得,此子比他那格局稍小的父亲成巫,更值得培养。
“成巫遣你前来,所为何事?”赵无恤心中猜想,恐怕是出了什么急事,否则成巫不大可能让亲儿子老远跑来半路寻他。
成抟看了看还呆在一旁的小童敖,欲言又止。
赵无恤便一挥手,让敖下去,并把门带上,小童敖一脸郁闷,蹲在门外,纠结不已。
门楣之内,成抟将事情简略地叙述了一遍。
原来,在成翁的葬礼之后,成叔跟着成何离开,身边有两个成巫安插的眼线,一起去了赵仲信所在的东乡,每当下宫邑市时,就会寻机出来,与成抟暗中交接。
昨日傍晚,那人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最近君子仲信多次前往君子叔齐所在的西乡,俩人来往密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另一边,成巫也发觉,有几个尚未离开的成氏族人在去集市回来后,举止异常。他立刻知会留守的羊舌戎和穆夏,暗中拿下一个严刑拷问,方才得知,似乎赵仲信和成何将在近日对成乡有所动作!
“有所动作?他们想要干什么。”
两个兄长见赵无恤日入千石粟米,犯了红眼病,这个可以理解,但赵无恤也没想到他们会如此胆大妄为,居然想暗中动手搅局。
无恤不由得长叹一声,对世子和权力的欲望让他们迷失了心智。他为了赵氏的强大殚精竭力,待到来年,成乡模式推行赵氏,足以让赵氏的经济翻倍,可这两个便宜兄长却要自毁长城,真是猪队友。
成抟又说,据那个成氏族人的供词,赵叔齐在成乡也有自己的内应,似乎位置还不低!
赵无恤沉吟不语,心思在几个可疑的人选头上飘来飘去。
当怀疑一旦生根发芽,就一发不可收拾,除了老班底穆夏和虞喜外,几乎所有人,都有嫌疑。
不过,他的怀疑却没持续多久。
等成抟告退后,门外一直侯着的小童敖便一头撞了进来,稽首在地,面色焦虑地说道:“君子,我真的有万分火急的事要禀报!”
……
时间到了六月初一,夜空中只悬着一轮月牙儿,四野黝黑,飨食过后,国野民众们都早早睡下了,成乡七里一片寂静。
平日要继续办公到深夜的乡寺,也终于熄灭了灯烛薪柴,关闭了门扉,从外面看去,只能隐约看到黑蒙蒙的建筑轮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若是有人能逾墙一观,便会发现,看似平静的乡寺之内,却闪着密密麻麻的兵刃寒光!
院子里,是数十名赵兵精锐,其中近半数人都身披甲衣,手持戈、矛等兵刃。他们在傍晚回到居所后,就接到了乡司马的命令,天黑后要以伍为单位,悄悄摸出来,伏于乡寺之中,担当君子的亲卫。
这是极其荣耀的事情,他们自然欣然应诺,但是进来之后,才发觉气氛不太对劲。数十双眼睛通亮而带着疑惑,都在齐齐地看着他们的主上,赵氏君子!
赵无恤也披上了两札厚牛皮甲,戴上了复合型的皮盔,红色的缨系在颔下,腰挂少虡剑,说不出的少年英武。
他紧紧皱着浓眉,像一把剑般挺直站立,静静地看着案几上的那个沙漏。
羊舌戎、赵广德戎服侍候左右,连文吏计侨也也披上了甲,一面盯着沙漏看,一边抬头望着天井中投下的夜色。
赵广德有些忍不住了,拱手对赵无恤说道:“堂兄,不能再等了!请速速下令动手罢!”
计侨也在旁附和:“仓禀府库乃是重地,一乡两千人的衣食性命所在,不能冒险啊君子!”
只有羊舌戎没说话,今日君子特地点了他做贴身护卫的指挥,看似信任,实则也是对他的监视。
这也是无奈之举,羊舌戎不是赵无恤的原班人马。而且,有叛逆倾向的那人还隶属于他麾下,由他选进卒伍,在君子面前称赞,又由他举荐,升为两司马……赵氏家法规定过,若是举荐人有错,举主也会受到并罚。
至于在外御敌之权,则交给了绝无可能生出背叛之心的那两人。
赵无恤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说道:“府库那边,有穆夏主持;而匠作区那边,有王孙坐镇;成氏四里,则有成巫监控,其余窦、桑、甲各里都有族长里胥留守。若真有宵小胆敢造次,乡寺人手一齐冲出,便是一个瓮中捉鳖的局面,何必举止失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见众人依然有些紧张,赵无恤不由得笑了笑,向他们讲起了一个故事。
“昔日秦穆公坐骑走失,岐山下有野人三百,得马而分食之。秦国厩苑吏逐马至于岐下,见此情形,欲将此三百野人绳之以法。秦穆公闻之,曰:止!君子不因为牲畜而杀人,且吾闻食马肉者若不饮酒,必伤脏腑。乃赐三百野人浊酒共饮。”
随着赵无恤的讲述,众人紧张的情绪慢慢缓解了下来。
“其后三年,秦穆公伐晋,与晋惠公战于韩原,三百野人随行,当时秦穆公戎车为晋军所困,此三百人便冲锋争死,救穆公而还,以报食马赐酒之德。于是穆公大败晋师于韩原,获晋惠公而归……”
“余听说过一句话,十室之邑,必有忠士,难道在野之人不是这样的么?庖厨之事,得听堂弟的,量入为出之事,得听计先生,但祀与戎这等大事,还是由我来抉择!二三子稍安!”
众人凛然,唯唯应诺。
赵无恤表面镇静,内心则有些烦躁,纵然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不差,但那人的行为,的确在朝背叛的路上越走越远。
也罢,再过半刻,时辰便到了,自己已经给足了他机会,也算仁至义尽。
何况,无论他背叛与否,都已经是细枝末节。今天的主要目的,是要隐而不发,把成乡残留的反对势力,一起炸出来,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再借此机会,推行自己早就筹划已久的更制之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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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没休息的,还有成乡外围的例行巡视。
成乡的赵兵们都不太喜欢在夜晚轮值,熬上一夜后,第二日保准没精神。现在是夏末,天气微热,倒是还好,可若是入了冬,天寒地冻的,夜巡就更是一个苦差事了。
但这是赵氏君子颁布的军令,声称要二三子“居安而思危”,所以不能不从。于是一百正卒,一百更卒便被分成了八个两,轮流巡视值夜。
然而,穆夏因为是君子亲卫,所以经常驻守乡寺屋檐之下。
虞喜的轻骑兵两包揽了白天的巡值,但自从做起了麦粉的买卖后,他就有了新差事。要么是护送卫商子贡的车队,要么是押送麦粉、牛马粮秣来回成乡和新绛之间,今夜就恰好不在。
田贲生性好逸恶劳,恶少年脾性不改,据说他今日跟君子告了假,回下宫家中探亲去了,还带上了整个两,说要请他们在下宫酒肆里痛饮。
所以,多半时候,野人出身的井轮值的次数更多一些,他也任劳任怨,反倒是手下人对此有些不平。
但井却觉得无所谓,比起良心上的亏欠,比起白日里众目睽睽下的愧疚,夜晚的冷风反倒让他舒服一些。当然,他也想像田贲一样回家,但家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妹妹被赵叔齐软禁在西乡,作为威胁他效命的筹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以,今夜又轮到井来值夜,他将所属的两分成五个伍,分别负责一个路口,他则带着几名亲信,来到了墙垣西面的入口处默默等待。
看着月黑风高的路口,井不由得叹了口气,在成乡大半年时光如同梦幻,终于还是到了被喊醒的这一天。君子叔齐的信使,将在一刻之后到来,与他接头,再配合成氏的几名族人,潜入到仓禀和磨坊处,举火烧毁囤积的粮秣和麦粉。
井隐隐觉得,君子似乎已经知道了此事,昨日,还特地让他蹬车闲谈,最后若有若无地问他,家中可有什么困难,可有亲人要带到成乡来?
井话到嘴边,却想起妹妹的发簪,终究没说出口。他不知道的是,赵无恤在他下车后,眼中露出了一丝失望。
井收回了思绪,狠了狠心,决定在今天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他转过头,对自己的四名亲信说道:“二三子若是后悔,随时可以离去,向君子告发我,谋得一份功勋!”
从下宫一起来的那些野人伙伴,早已纷纷提拔为伍长或两司马,现如今井麾下的,主要是在成乡新招募的氓隶野人。赵无恤平日就夸井能待兵卒如兄弟,所以更卒们也投桃报李,对他十分信任,但即便如此,足以生死相随的,也仅有五人。
四人齐齐拒绝,表示要跟着他一路到黑,井点了点头,因为讷于言辞,也并未说什么煽情的话。
他继续看着路口,直到那里的一株灌木背后,闪起了一点微弱的火光,如同飞动的萤火虫般,连续晃动了三下。
井看到对面的暗号后,接过了巡路用的火把,也左右摇了两下。
于是,对面便有三四个绛衣人影悉悉索索地摸了过来,前日在新绛遇见的信使再次蒙上了面,只剩下一双谨慎而狐疑的小眼睛转溜个不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看到井身后的几个人,信使便拉着他低声道:“这些人都能信任否?”
井冷冷地看着他,应道:“二三子足以让我生死相托!”
信使点了点头,蒙着帛布的口露出了一丝笑:“事情做完后,吾等就速速撤离,到了西乡,君子叔齐自然会给你一场大富贵,何必说什么死不死的?”
他心里想的却是,等点火烧了该烧的东西,就将井赚下山去,让等候在山下接应的人杀之灭口。这样一来,这场大火,就成了成氏一族因为不满赵无恤的恶政,而奋起暴动。
即便赵氏宗主归来后追究此事,也能将罪过赖到赵仲信和成何两个冤大头身上。仲子和庶子相伤,而叔齐君子则可以坐享渔利!真是个聪慧的计划!
信使等人紧紧跟着井,顺着路缓缓向府库的位置走去。信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都没发现什么异常,直到一处岔路口,井突然停了下来,提出了一条建议。
他说道:“尊使,我看还是要分为两队,两边同时举火才行,否则,要是先烧了府库,必然惊动乡寺和卒伍们,匠作坊那边就来不及去了。”
信使目光闪烁,最后还是同意了,这本来就是计划好的事情。而且,叔齐君子信心满满地对他说过,井已经为他们效力过一次,背主这种事情,和**于士的女子一样,有了第一次,就很难拒绝第二次。
他比划着手势下达命令,随即和井两人朝府库摸去,因为那边靠近乡寺,不利于大批人行动。而其余人,则在井亲信四人的带领下,朝溪水边的匠作坊悄悄走去。
府库越来越近,都能看清其轮廓,两人不约而同放轻了脚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就在这时,井突然低声问道:“对了,还未曾问过尊使如何称呼?事成之后,你我还要多多相处。”
信使心中暗骂,今日之后,你便是荒山野岭的一具尸骸,相处甚么鬼?
但为了不让井生疑,他还是瓮声瓮气地说了自己的名字。
井仿佛了了心事般吁了口气,继续朝前挪动着,才走了几步,他突然身子一缩,声音急促地说道:“不好,有人过来了,快蹲下!”
信使一惊,灵敏地钻到一棵栗树后面躲避,他探头出去一瞧,前方府库大门紧闭,外边空空荡荡,哪有什么人影。
人不在眼前,而在身后!
信使心中一颤,忽然感到耳旁有风,下意识地抽出了不知藏在何处的短剑,“哐当”一声,格挡住了井的迅猛一刺。
“贼!汝是不想要你妹妹的性命了?”信使低声威胁,死盯着突然发难的井看,心中暗道不妙,这难道是一出赵无恤的反间之计?
井沉默不答,提剑再次压上,而从黑暗的墙角里,也冲出了一个蹲伏已久的人,从后面偷袭信使,正是井安排下的伍卒。
井也是到了今夜,才终于下定了决心,绝不背叛君子。但出于内心的怯懦和惧意,他也不敢把事情告知赵无恤,只想约合自己的几名亲信,把这件事做个了断,再提着此人的头颅,前去请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从上次一剑钉死敏捷的狸猫就能看出,信使剑术高超,而且还会时不时摸出短剑投掷,让人防不胜防。
很快,二打一的优势便被消弭了,井的兵卒中了一剑,闷哼一声后倒地不起。井身上也被割出了几个伤口,纵然他努力反击,却被信使反逼到了一间土屋的墙面上,两刃卡在了一起!
信使恶狠狠地问道:“为何要突然反水?”
井朝他面上啐了一口,也不答话。
“既然你不惜抛下家眷性命,也要为赵无恤效忠,那好,我便先送你去死,再亲手殉了你的妹妹去陪你。”
井落于下风,剑锋离他的脸越来越近,信使隔着蒙面,露出了得逞的狞笑。
然而,就在两人僵持之时,不远处的府库大门却轰然打开了!里面人影憧憧,一个高大的身影迈着沉重的步伐首先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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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闻声一惊,斜眼望去,只见来人身高八尺,皮胄幕面,只露出了眼睛和嘴巴,看不清模样,身上是厚厚的甲衣甲裳,手持一柄长达一丈的长殳shu。
正是本应该在赵无恤身边贴身守卫的穆夏!
穆夏开始大步跑动起来,几步就到了跟前,他手把有棱无刃的长殳,挥手一扫,朝信使腰间砸去!
觉察到自己腹背受敌,信使身体猛地一撤,躲过了穆夏那一击,听到身后传来巨大的声响,回头一瞧,釜口粗的栗树直接被一击砸断,轰然倒地。
他顿时头顶冒汗,这得多大的气力?要是被敲中一下,恐怕一身的骨头都得碎掉!他的左手在怀里一摸,顿时多出了几把只有半尺的短剑,打算击伤这个大个子,然后迅速潜藏逃匿。
井捂着伤口,大声提醒道:“夏!小心他的掷剑!”
穆夏却恍若未闻,再次从正面持殳大步迈进,突然眼前一花,却见三四把短剑齐齐飞来!
他也不躲,朝面门而来的那把,一挥手挡开,而其余的,竟就任由它们戳到了身上。
穆夏身上,有甲四札,掷剑顶多只能破其两层。
但他单手重重砸下的长殳,却已经在信使来不及收回的左手背上碰了一下,顿时能听到骨头破碎的脆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信使吃痛,左手顿时耷拉了下来,他脚步趋动,朝后方退去。
突然,他和从背后冲来的井撞了个满怀,井手里的兵刃一送,像划开一块豆腐般,直接刺进了他的腰腹里。
“你……”
信使闷哼一声,呕出了一口血,右手里剩下的那把短剑也松开落地,他扭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井。
井紧紧地贴着他,在信使耳旁说道:“君子早些时候和我讲过一个故事,秦穆公所赦的野人尚能在韩原之战里救君报恩。你,还有那赵叔齐、涉佗,真当我没有几分男儿血性?十室之邑,必有忠士,汝等肉食者鄙,休要小觑了吾辈在野之人!?”
一向不擅言辞的井说完这通话后,已经是气喘吁吁,他手里的剑不由得又握紧了几分,拧了一下,痛得信使眼白上翻。
“忠悌不能两全,若是君子此次绕我不死,我定会为吾妹复仇!方才已经问过了,你的名字叫节,当为我第一个手刃的仇家!”
说完,井手中的利刃猛地往里一送,彻底绞碎了信使柔软的内脏。
府库中埋伏的兵卒陆续赶来,穆夏拄着铜殳,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等井蹲在地上,割下了那信使的人头后,他才隔着幕面,瓮声瓮气地说道:“方才你若是再往前几步,今夜我要带回乡寺的,便是两颗人头了……”
……
乡寺中,沙漏终于流尽了。
赵无恤的耐心也随着细沙一同消失殆尽,他不再犹豫,扶着剑下达命令:“二三子!举火,击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众人早已在等这一刻,闻言便齐齐应诺,有条不紊地分别散去,各司其职。
当乡寺处火光亮起,鼓声隆隆,成乡七里也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喊杀声,乡寺的大门也就此敞开,兵卒们鱼贯而出。
就在这时,在门边守候的敖却戴着一个明显过大的皮胄,满脸喜色地跑了过来。今夜他拒绝了姐姐让他避难于屋中的建议,自己要求跟随在赵无恤身边,负责传话递消息之类。
他向赵无恤禀报,说是乡寺门外有人来了!
“哦?”赵无恤微微一愣,让前方的兵卒们让开一条道。
来人正是井,他在穆夏的引领下,迎着兵卒们复杂的目光,穿过密密麻麻的甲戈,来到了乡寺大堂之上。
井抬眼望去,少年君子面如止水,按剑静静地坐于案后席上,羊舌戎、赵广德身披甲胄,扶着剑立于两侧,看向井的目光多有不善。
案几上的沙漏再次被翻转过来,仿佛时间重新流逝。
井有些恍然,也就是半年多前,他在这个地方被赵无恤赐席,提拔为两司马。此举在成乡引起了轩然大波,一个低贱的野人,居然也能做到下士才有资格获得的军吏职位!
赵氏君子在下宫校场上宣称“唯才是用”,果然诚非虚言,从此以后,井就成了野人氓隶们的标杆,为之努力的目标。
赵无恤也有类似的感慨,当井走到跟前时,就着烛火薪柴的光亮,看到他肉坦着上身,手里提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头。
井二话不说,远远地就扑通拜倒地上,重重稽首,额头触地砰然有声,口中说道:“小人死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的身上,有不少被剑刃切割的伤痕,尚未包扎,依然在流着血,可以想见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穆夏上前,在赵无恤耳旁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点不漏地说了一通。
赵无恤听罢,心中松了口气,暗道自己终究是没有看错人,但他面色却依然阴沉,朝井问道:“你口称死罪,究竟是犯了何过?”
跟着穆夏进来时,井就明白了,今天的一切,都在君子掌控之中,兵卒们都甲胄加身,剑戈在手,预备救火用的木桶随处可见。
可笑自己从头到尾,都被君子不着痕迹地支开,一直蒙在鼓里,还自作聪明地想独自引诱那信使,将其击杀,以此奇功挽回性命。
其实,若非他最后时刻暴起动手,在府库中迎接他们的,或许就是穆夏一挥手后的一通乱箭齐发!
见君子明知故问,井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惶恐地答道:
“半年前,小人年满二十,便被族人送到下宫中傅籍入伍,随即被羊舌司马选中,调遣到君子麾下。不知为何,这事情让君子叔齐知晓了,于是在去校场集结的前一天,他的车右涉佗便差人绑走吾妹。又将我召唤过去,以她的性命威胁,要我跟着君子来成乡,作为君子叔齐的内应。”
赵无恤手指敲巧案几,暗道不愧是喜欢玩弄阴谋的赵叔齐,从半年前就开始埋下暗子,可惜没选对人。
“那你之前,可曾为他做过什么不利于成乡的事?”
井的头伏得更低了:“小人该死,有过一次,小人识字,刚到这里没几天,便将君子治成氏的过程写在简牍上,交予此人送了出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仅此一次?”
“唯,随后半年,君子治乡有方,闲杂人等再也无法混入,故一直没人联络小人。直到两日前,在新绛市上,赵叔齐的信使又盯上了小人,要我在今日里应外合,烧毁仓禀府库,还有匠作坊,好让君子上计时颗粒无获。”
赵无恤微微点头,看了看将眼睛和面孔藏在大胄之下的小童敖。
那一日在新绛市上,敖与井虽然失散,但很快就钻到了里巷里,碰巧听到了井与赵叔齐信使的对话。侥幸逃过追杀后,便在回乡的路上找机会向自己禀报,结合成巫获得的消息,赵无恤便得出了井将里应外合而叛的情报。
然而,也不知道井是幸运还是不幸,就在无恤将以雷霆手段将其拿下审问前,他约合的五名“亲信”中,就有四人不约而同地寻机会求见赵无恤。他们将井的计划一丝不漏地报了上来,随后又叩首求赵无恤饶井一命。
此四人,好歹知道自己吃的是谁的粮,向谁委质效忠。
所以,赵无恤才更改了计划,嘱咐他们切勿声张,一切按照井的吩咐行事,暗中则布置了瓮中捉鳖的万全之举。
因为,他也想辨一辨,此人究竟是忠是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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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此处,井将手中的那个血淋淋的人头高高捧起,口中说道:“此人正是赵叔齐的信使,小人已将其手刃,取首级在此,奉与君子。小人自知犯下了死罪,愿领责罚。”
就着烛火的光芒,那信使的表情狰狞,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不相信自己会被井反过来击杀,断颈处还在滴着粘稠的血。这是赵无恤第一次如此接近地看见死人头颅,他没有呕吐感,只有淡淡的厌恶。
大概是因为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吧,从他和“赵无恤”合为一体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的命运。若是想让身边如夏花般绚烂的红衣美人一直盛开下去,他的脚下,就注定会布满荆棘与白骨!
几颗人头?又算得了什么?
赵叔齐自以为机关算尽,掌握了人的把柄和命门,就可以操纵一切,却没有料到赵无恤润物无声的揽士功夫,还有井内心的质朴与忠诚。
也就在这时,成乡各处纷纷派人来回报战况。
原来,方才在溪水边,也发生了一场打斗。井的四名亲信,也就是之前向无恤通风报信的四人,领着那些潜入的绛衣人走到溪水边,进了王孙期的埋伏里。二三十人突然举火发难,将他们杀的杀,绑的绑,无一遗漏。
而在成氏四里,成巫也按着拷问出来的暗子名单,挨家挨户大索。期间还有一人作困兽之斗,挟持了一名成里乡民,最终双双殒命,成巫将剩余的人尽数抓获,也送到乡寺来,等待赵无恤发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羊舌戎有些恨恨地看着井,厌恶此人辜负了自己的举荐和信任,暗道野人果然不值得信赖,他询问道:“君子,此人应当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
“自然是有过必罚。”
赵无恤起身,绕过案几,下到堂上,踱步走到了井的身边,在他面前缓缓抽出了少虡剑。
他单手持剑道:“余闻吴中宝剑,千锤万锻,能识人心,羊舌司马,可有此事?”
“有之!”
赵无恤颔首道:“若他说的是妄言,杀人后血流满地,若是真话,则血溅二丈白绢,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说罢,他手中的那把剑,便搁在了井的脖颈上,只需一划,就能让他头颅落地!
堂下众人,都盯着那柄闪烁青金色光芒的宝剑,与井关系不错的几名两司马和伍长咽了咽口水,以为君子震怒之余,便要将井当场斩杀,以儆效尤。
小童敖看着眼前这一幕,忍不住捂住了眼睛,他信以为真,当赵无恤真的要将井一剑杀了,试一试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井依然低着头,一动不动,只是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却不后悔今日此举。
“罢了,如此一来,我也算是为君子效死了……”
却听赵无恤道:“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你要如实回答……”
“既然你家姊妹被赵叔齐所囚,你为何还要将他的信使击杀,这样一来,你家姊妹的性命,不就保不住了么?”
井心中一痛,泪流满面,但仍然低着头说道:“小人虽然是一个愚钝的在野之人,可也知道报恩之心。君子将我从氓隶野人里提拔为伍长,推衣衣之,推食食之,在成乡又多次称赞我善于领兵,在堂上赐席,再升我为两司马……”
“井无能无德,不能以死报之,半年前做下一次背叛之事,已经是后悔不已,如何还能被人再三利用?我这番话无半句虚言,请君子斩下小人的头颅,血必溅于梁上,以证我忠心!”
赵无恤看着少虡剑上,映射出自己的眼睛,思索着其中的厉害计较,他孰视良久后,才唰的一声收剑入鞘。
“少虡宝剑,只饮王侯卿士之血,你,还不够格……”
接着,赵无恤却将井历次犯下的过错一一道来,方才被利剑加颈,还能丝毫不动的井顿时满头大汗。
“为他人之眼线,潜藏于乡中,递送消息,是为谍也!王孙,《赵宣子之法》中,若是抓获间谍,是如何处置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王孙期背诵道:“禀君子,晋成公六年,晋人获秦谍,杀于旧绛之市,暴尸六日。”
“好!此为一罪。你委质效忠于我,却隐瞒要事不报,是不忠于主,此为二罪;你还自作主张,未禀报乡司马,私自邀同党羽设伏,差点引狼入室,害我成乡军民出现死伤,真是愚不可及,此为三罪!”
“三罪相加,你有三条命都不够本君子诛杀,但念你半年来练兵勤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日又能幡然而醒悟,将奸贼击杀,就饶你一死。”
堂上希望井能活命的那部分人舒了一口气,井也不可置信地睁开了眼睛。
却听赵无恤又提高了声音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井向赵无恤稽首道:“君子对小人之厚恩,小人没齿难报,今生今世断不敢再有背主负恩之举,愿受严惩!”
赵无恤对此不作回应,只是硬邦邦地下令道:“二三子,将他押下去,也好叫全乡军民知晓,我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井被拖出乡寺外,当着百余兵卒和国人的面,被打了大杖加身二十,小杖击腿二十。打完以后,他的脊背血肉模糊,大腿上也全是伤痕,瞧得好心过来搀扶的小童敖都不忍心细看。
井的四名下属,则处罚减半,赵无恤也不想将他们向自己报信的事情公之于众,让井知晓。至于那个重伤的,无恤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嘱咐成巫妥善治疗,说是先记在账上,等痊愈后再行发落。
然而,忠于长吏井,却不忠于主君赵无恤,才是真正的其罪当诛!在内部结党忘公的风气,必须立刻扼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以,赵无恤又在专门做脏活的成巫耳旁,悄无声息地加一句:“那个隐瞒不报之人,让他不治身亡罢……”
成巫看着重新恢复温和笑容的君子,浑身不寒而栗,君子已经不是半年前那个稚嫩的小乡宰了。自己以后为君子做事,也要慎之又慎,对了,君子曾说过要练兵,不如将成氏庄园那个大靶场献出来!
最后,井的两司马职务被赵无恤当众解除,一踩到底,成了一名地位最低的更卒。每月该领的禄米也被扣除一半,剩下的仅能果腹。
至此,赵无恤松了口气,罚也罚了,这事情,暂时算是过去了。
他之所以不杀井,还是考虑到,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里,自己的军队中会有越来越多的野人。必须留下一个出类拔萃者,作为激励底层士卒努力上进的目标,经过此事后,井应该再不会生出叛逆之心。
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两个便宜哥哥处……
来而不往,非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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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置好伤者,颁布完处罚后,赵无恤让人将那些赵叔齐之党的首级另作处理,而尸体全部搬到了打谷场,堆在薪柴之上。
赵无恤直接点了已经换上一身更卒无甲皂衣的井,将松明火把递给了他。
“你亲自去烧。”
井唯唯应诺,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回想今夜种种,他心有戚戚,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这半年来所得到的却全部失去。
当火把点燃木柴后,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音,火焰逐渐变大,吞噬了一切。一股人肉熏香传来,烟火直冲数丈之高,能让数里之外都能见到光亮。
井一甩手,将火把也扔了进去,他拼命呼吸着这让别人作呕的烟尘气息。今天烧掉的,不仅仅是尸体和罪恶,还有他过去的一切,从现在开始,他将是一个全新的井,可以一心一意为君子效命的忠士!
只是,可怜自己的阿妹,在西乡必死无疑……井心中一酸,却被穆夏挥着大巴掌,在肩上重重拍了一下。
他回过头,只见穆夏已经取下了面幕,对他露出了憨厚的一笑:“大善,信号已经传出去了。”
井有些茫然:“什么信号?”
穆夏指着黑黝黝的远方道:“君子料事犹有鬼神之能,你以为,虞喜和田贲是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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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夜色中,当地势较高的成乡燃起了一团火光后,山下一处容易躲藏的洼地里,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二十来个绛衣大汉携带短剑、干戈、弓矢等武器,伏于此地,他们是赵仲信和赵叔齐派来接应上山诸人的,数量足足有一整个两。按照之前说好的计划,在放火烧毁成乡府库和匠作坊后,山上诸人就会迅速下来,在这里与他们汇合后,再驰车归去。
于是此时,众人以为山上已经得手,便放松了下来,纷纷点起火把,他们在光芒照亮下,解开了驷马的缰绳,准备接应同伙离开。但,光明在给人以安全的错觉的同时,也会向潜伏在黑暗的的野兽暴露自己的行踪。
众人之中,唯独那位有从军经验的西乡两司马眯着眼,望着山上的火光喃喃道:“不对劲,不对劲,那火,是不是烧的太小了点?”
“啪踏啪踏”,隐隐约约,四周传来一阵节奏整齐的响声,众人疑惑地竖起耳朵细听,而两司马则立刻从车上跳将起来,趴在地上一听,发觉地表也有了微微的颤动,连叫不好。
“是战车!大队的战车!”
上山的人是步行去的,没有驾车,那么来的,就很可能是敌人!
在场众人中,混杂了东乡、西乡的两拨人。西乡众人是赵叔齐精选出来的猛士,深夜遇袭,竟没有慌乱,而是聚集到了一起。他们依靠几辆马车作为屏障,剑、戈、弓矢朝向外面,随时准备迎战来敌。
而东乡众人就没这么好的秩序了,赵仲信对武备训练并不放在心上,他们多是普通乡卒,本来就四散在周围,听到呼喊后,才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跑来。
“啊!”
其中一人突然惨叫了一声,被黑暗中某种神秘的力量冲击后,瞬间飞到一丈开外,脖颈处被戳穿了一个洞,粘稠的血液从中流出,他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死的不能再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离他最近的那人见状惊慌不已,举着火把连滚带爬,就在此时,一个巨大的影子却撞破了浓浓的夜幕,从后方朝他追来。
这下众人看得真切,原来,袭击者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他戴着皮胄,上身着皮甲,下身穿狄裤,手持九尺长矛。骑士双腿紧紧地夹着马腹,单手驾驭马匹,另一只手控制着矛尖向前,瞄准了那人。
人借马力,不需要做出太大的动作,他只需要将长矛朝着下面亡命奔逃的人背后轻轻一送,接下来,依靠马匹的速度和力量就足以致命。
骑士的矛从背后贯穿了那人的胸膛,染血的矛尖透体而出,眼看也是不活了。
西乡两司马的声音顿时变得苦涩:“不是战车,是单骑走马的轻骑士!”
单骑走马的轻骑士,据说在成乡赵氏庶君子处,就有这么一支奇怪的兵种。虽然众人的主上赵仲信、赵叔齐一直对此嗤之以鼻,但今日,他们方才露出了神秘的面纱。
那轻骑士得手后,高兴地发出了一声唿哨。他松手放弃了插在尸体上的矛,打马远离。而在这当口,马车这边已经有人试着射了一箭,却只是擦着鞍飞过。
那轻骑士仿佛在炫耀骑术般,两腿紧紧夹着马身,伸手取下马侧的角弓,反手从斜挂的箭壶里摸出了一支羽箭,搭箭开弓,反身欲射!
西乡两司马失声大喊道:“小心!”
然而,却已经来不及了。
“绷”!只听见一声弦响,方才放箭的那人还未搭好第二支,面门处便多了一簇羽箭,应声倒地。
众人都为他精湛的马术和射术叹为观止,只有两司马继续转头大喊说道:“二三子,快,快熄灭火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些东乡的乡卒,居然还傻愣愣地举着火把朝这边跑,这不是给人树靶子么!
他明明扯着嗓子吼出,可最后几个字声音却变得小了。
并不是声音变小,而是在黑暗的深处,突然有一连串尖厉的呼啸声响起!
骑士的那一箭仿佛是个信号,接下来,十多支箭便从不同的方向射了出来。箭矢破空而来的尖啸声越来越近,两司马下意识地按着身边的人,一起扑倒在地上,几个机敏的同伴也同时伏倒在车下。
就在他们触到地面的瞬间,听到“噗噗”几声响,接着是连续的惨叫,周围已经有不少人中箭倒地,还未躲到马车后的东乡乡卒更甚,顿时被射翻了一片。
在收割完一波生命后,箭支的呼啸声略一停顿,两司马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伏击者在重新上弦。生死在此一瞬,他明白,自己这边唯一的帮手,就是黑暗的夜色!
“都过来趴下,以马车为屏障!熄灭火把,他们就看不见了!”两司马大喊,招呼同伴,声音却再次被一轮齐射打破……
……
ps:春秋时期在晚上行军打仗的例子数不胜数,楚军打不过晋军时,屡次使用“宵遁大法”,吴越笠泽之战,更是一场著名的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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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末期,中原诸夏的战争,很大程度还是古典时代的鼓而成列,以堂堂正正之师会战,不擒二毛,不追逃敌。所以,连晋国三军中的虎贲,一生都未必会面对偷袭和齐射,何况这些一直在东乡内,一月一次训练的年轻国人?
东乡的年轻乡卒们先被轻骑士在夜幕中的杀戮震撼,接下来就被这箭雨吓呆。出现伤亡后,他们更加惊慌失措,甚至不顾两司马的嘱咐,开始四散而逃,于是便在下一轮箭雨到来时死伤惨重。
西乡众人的表现要好得多,居然还试图反击,但敌暗我明,手上的远射武器又不多,完全处于下风。最后,一些马匹也中箭吃痛,脱缰往夜色中跑去,他们只能躲在马车底下抱着头躲避。
每隔几息时间,空中就会响起一阵尖啸,躲在车下的众人只能听到头上“叮当”作响,铜簇的箭头牢牢的钉在马车的车舆和轮上。
“停,停!这要射到什么时候!乃公等不及了,二三子,随我上!”直到对面响起了一声雷鸣般的怒喝,箭雨这才停歇下来。
两司马小心地从车下探出头来,发现除了躲在车后的十来名西乡兵卒还安然无恙外。其余东乡众人,早已无人站立,身上都插着几根羽箭,只有未死的几人还在地上大声惨嚎。
“对面的短兵要过来了!”
弓箭虽然已经停了,但他当然知道接下来将面对什么。果然,夜幕中的山丘树林中,响起了奔跑的脚步声,但众人如同惊弓之鸟,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树木,哪些是人影。对方或许几十人,或许几百人,总之比己方要多!
两司马都知道,今天的这场伏击,是绝无胜机了。对方安排缜密,人手众多,为今之计,只能用那个法子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朝身边的一位伍长点了点头,伍长了然,便站了起来,朝前走了几步。他大声喊道:“吾等也是赵氏之兵,今夜之事,全然是场误会,吾等愿降,请勿再打了!”
到这时候,天色已经渐渐能看见人了,只见对面带头冲出一个披着甲,歪戴一顶皮胄,长得凶神恶煞的大汉。听到这边喊降后,恶汉边跑边回答:“先将兵刃弃了,便能饶你一死!”
喊话的伍长回头瞧了两司马一眼,见他点头首肯,便乖乖地将二尺剑扔到了地上。
谁知恶汉还不停留,继续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一直到了那个喊降的伍长跟前。在他还来不及反应时,就一手亮出一把青铜短剑,一剑戳进了他的眼窝,一剑捅进了他的胸膛……
西乡众人被眼前的剧变惊呆了,却见恶汉将剑拔出,喷了自己一脸的血,如同山鬼,他将尸体踹倒在地,狞笑着说道:“乃公还没开杀,降什么降!君子嘱咐过了,今日之举,就是为了让二三子见见血的……”
这恶汉,正是赵无恤那号称回下宫探亲去了的亲信田贲,他的身后,则是整整一两杀气腾腾,披着甲胄,手持兵刃的成乡步卒。
而对方这赶尽杀绝的架势,让西乡两司马后悔害了亲信性命的同时,也让他完全没了讨饶的心思。
“逃!快逃,去林子里!”
对方人数起码是己方的两倍,打是没法打了,降又不让降,只能指望在树林里逃得一命。
一边带头跑着,两司马一边委屈地想,军吏教的《司马法》上不是说,君子不重伤,不鼓不成列么?怎么对面赵氏庶君子的兵卒,好似将自己当成盗寇来追剿一般?
绝境激发了人的勇气和潜力,西乡众人呼呼赫赫地朝山林冲去,而身后追杀的田贲因为披着沉重的厚皮甲,无法追上。于是他一边破口大骂,一边伸手解甲、脱胄,皮甲糊了他身后紧跟的亲兵一脸,而胄则在地上滚来滚去,差点让一个同伴踩中摔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田贲最后也只追上了一个,扑倒按在地上割了其喉咙后,他又伸手一抛,旋转着飞出的短剑再次钉翻一人。
其余的人,田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山林越来越近,他气得哇哇直叫,骑在尸体上,回头喝骂道:“虞喜,你还不去追!”
方才从夜幕中出现,连续持矛刺杀两人的轻骑士,正是虞喜。他昨日就接到了赵无恤的密令,谎称留宿新绛市上,实则却将整个轻骑士两都调了回来,与等候在附近的田贲汇合。
他们两骑一组,分散在成乡四野,这些鬼鬼祟祟的人在傍晚时分刚刚出现,就被骑哨发现,报了回来,又将消息传递给了乡寺中的赵无恤。
赵无恤只让虞喜看到点火信号后伏击,但没有具体的命令,可以便宜行事。所以虞喜便将分散开的骑从们一一聚集,让马儿衔枚,埋伏在附近,只待山上信号一出现,就和田贲的步卒两配合,将这群人一网打尽!
田贲的大嗓门一直传到了五十多步外,骑在马背上的虞喜冷哼了一声。
“呱噪!”
他不喜欢田贲这种亡命的打法,要不是田贲忙着冲出,他肯定已经带着骑从们将这些人团团包围,一个别想逃!换了井或穆夏,绝对能和自己配合的好一些。
不过虞喜也不得不感谢田贲,因为在场众人,基本都是第一次动手杀人。连虞喜,在连续刺杀两人后,再开弓时手也会微微颤抖,更别说身后的年轻骑士们了,其中还有两名呕吐的。
正是田贲这种悍不畏死的玩命打法,激发了众人的士气,让他们扛过了最初的紧张。虞喜也终于明白了,为何君子要特地点田贲下山来做这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以事到如今,他就只能捏着鼻子为这厮善后了。
也怪那些人倒霉,这块低洼处本来是潜藏的极佳地点,可也是被人瓮中捉鳖的好地方,周围没什么土丘山岩可以躲避骑从,而想要跑到树林里潜逃,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虞喜一直停留在马上,此时听到田贲的叫喊后,他便双腿一夹,纵马驰过。他的手下们可没有夜骑还能奔驰开弓的本事,方才是下马步射,此时也再次扶鞍上马,等候骑吏虞喜的命令。
“二三子听令,分五队驱逐包抄之!阻其退路,务必不要逃漏一人!”
于是,轻骑士们在各自骑长的率领下,分为五伍。马儿最初是在双腿催促下慢步小跑,随着骑士猛地抖动缰绳,重重抽下马鞭,就变成了掀起烟尘的疾驰快跑!
等西乡两司马离树林只有二三十步远,正欣喜间,却听到身后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响。
他暗道一声不好,回头一看,只见五支马队绕了一小圈后,从右侧斜斜冲出,像一只缓缓张开的巨大手掌般,朝狼奔豕突的西乡兵卒们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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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险!”两司马大声喊了出来。
西乡的十多名乡卒们好歹受过一些训练,加上首脑仍在,所以逃跑也是成建制的。但此时冲了百余步后,体力层次不齐,队形早已稀稀拉拉。
听到叫喊后,众人偏头一看,却见五支马队疾驰着撞了过来!他们大惊之下,就朝着两边闪躲。外围的人闪开了,里面的还来不及做反应,反而撞在了一起,更是一团混乱,而那些马队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径直冲入了队伍的最前端。
有的人躲避不及,正正被马撞上,整个身体居然被撞得飞了起来,或者被扔出的矛刺中,钉翻在地。
“别慌!聚拢起来,兵刃朝外,马儿易惊!”
两司马正在组织众人反击,虽然他的应对方法没错,然而马上的骑兵却更加狡猾。
他们在冲击得手后,并未停留,而是迅速远离,在二三十步外排成一行,横隔在西乡众人与树林中间,其中几个箭术好的还抽弓射之,阻止众人继续逃入林中。
虞喜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冲击收割,而是将其驱赶合拢,阻断退路。就像他当年在厩苑里放牧的经验一样,眼前的西乡兵卒们是羊,而他是骑在马背上的牧者,破空鞭子挥向哪,羊群就会往反方向停留!
奔逃的众人前路被阻,这一停顿,后面的田贲也带着人追上来了。
田贲双持短剑,如同虎入羊群,侵掠如火,几乎每一击都能放倒一人。而虞喜的五支马队也没有停下,他们兜着圈子,追杀溃逃四散的西乡兵卒,让他们一个个或者死在矛戟弓箭之下,或者被马匹踩踏而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战斗很快就宣告结束,虞喜还记着赵无恤交待的事情,喊了一声:“留活口!”
田贲也终于杀够了,他让手下们翻检尸首,将轻伤者捆绑起来,重伤者则干净利落地补上一剑,而侥幸未死的西乡两司马,就这样成了俘虏。
他满脸的不可置信,从遇袭到现在,也不过半刻,这世间,还有这么干脆利落的打法?
此时天已微亮,虞喜松了一口气,满意地检视着战果。敌人十九死六伤,己方只有三人运气不好,或抽筋,或中剑,受了点轻伤,并无性命危险。
这是成乡兵卒的初战,也是一场一边倒的胜利!可惜的是,有一匹马在冲击时被敌方划了一剑,割断了主脉,恐怕不活,还有一匹跌断了腿,所幸骑士无伤,这便是此次最大的损失。
虞喜终于心痛了一把,两匹良马可是能换七八百石粟米,抵他六七年军饷的!君子之前还嘱咐过,要他把今天的作战经过、损失,还有什么“心得体会”都回去一一口述,由文吏记录在案,越详细越好。
田贲则喜气洋洋地到处割着人头,腰上已经别了四五个,却犹嫌不够,他一边割一边吆喝道:“把死者尸体抛到林间,头颅留下,君子还有大用!”
……
六月初二天才刚亮,赵仲信就被竖人猛地推醒,说叔君子有要事找他商议。他迷迷糊糊地披上深衣,来到西乡乡寺,却被弟弟赵叔齐一句话就吓醒了。
“仲兄,去成乡办那事的人,还未归来,而本应在山下接应,传递消息的那一两兵卒,也不见回报……”
“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仲信大惊,为了方便行事,他这两天特地到了西乡和叔齐汇合。昨夜,他还梦见贱庶子的乡邑被大火团团包围,那些粟米、麦粉烧得一点不剩。又高兴又心疼时,却被人从软榻上喊醒,然后就得知了这么一个坏消息。
“你可曾派人去寻找过?”
赵叔齐咬牙切齿地说道:“没法寻,贱庶子一大早就在必经的路口和庐舍处设了关卡,不让任何人进出,我派去探查的人只能绕山路,现在恐怕还没到地方……”
“这可如何是好!”赵仲信本来就是在叔齐的怂恿下才参与此事的,一旦事情不顺,顿时慌了。
“此事恐怕败露了,都是你,一定是你在成乡的所谓内应出了差错!”惊慌之余,他突然站了起来,指着赵叔齐的鼻子尖,将责任推给了他。
赵叔齐不高兴了,他反驳道:“仲兄,也别将过错全赖到我这边,说不准,是你手下那些来自成乡的成氏族人中,就有赵无恤的暗子。若是我这边出了问题,我自然会将那扣留的人质杀了,还望仲兄也回去盘查盘查你的人手,确保来历干净!”
正在这对倒霉兄弟气哼哼地相互推卸责任时,门外的上士涉佗却回来禀报。说是从成乡来了一辆辎车,几名使者,运载着赵无恤带给叔齐的礼物,还有信牍。
“贱庶子的成乡?礼物?”
赵叔齐,赵仲信面面相觑,不知道赵无恤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等那辆辎车被赶进乡寺院子中,摆在俩人面前时,只见上面仅仅堆着几袋东西,似乎是麦粉。赵叔齐和赵仲信又奇怪又忐忑,搞不清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车上,还附着一份简册,赵仲信接过来一看,小声念了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庶弟无恤再拜顿首,敬问仲兄、叔兄无恙,昨夜成乡遇盗,天佑赵氏,我已将其斩杀大半,其余人囚于囹圄之中。”
仲信惊怒道:“果然如此!吾等派去的人,全部覆没了!”
他强忍着怒气,继续读道:“弟亲自审问后,其中一人竟谎称是西乡下士,受仲兄、叔兄之命潜入成乡,欲行不轨之事。此贼子离间我兄弟,着实可恨,弟惊怒之余,又深惑之,故特地求问,是将其连同口供一齐交予下宫处置?或是交予二位兄长发落?”
“贱庶子果然早有准备,还写了这东西来冷嘲暗讽,还威胁要告知父亲!真是欺我太甚!”
赵仲信嘴上虽硬,但心中都惶恐不已,在事情败露后,他们还是挺怕赵无恤兴师问罪的,要是赵无恤真向赵鞅告上一状,就大事不妙了。
赵叔齐将简册接了过来,轻声读道:“此外还有一事,弟之亲信,有一姊妹于西乡为婢,兄妹二人分隔两地,于心何忍,可否转赠与弟?弟自不会空手相求,在此献上礼物赎买,也望兄长能加固墙垣,多多戒备,并将弟送去之物悬于北阙,震慑宵小。”
赵叔齐狠狠地将简册扔在了地上,怒骂道:“果然是那内应出了问题!如今还要我交还人质?”
他又指着辎车上的麻袋道:“打开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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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到赵叔齐命令后,涉佗和成何上前,拔出短剑划开了麻布袋子。只见里面全是如同粘土般细腻的淡黄色麦粉,顿时流了出来,洒了一地,看得旁边的乡卒和竖人们心疼不已。
赵叔齐越发地奇怪,他还真就不信,赵无恤会以德报怨,给他们送来数石麦粉!对了,他在简册里说成乡遭遇“盗寇贼患”,难不成这是为了表达和解之意?是要让他们一起对外声称,是遇盗,而不是兄弟相争的残杀?
真的会这么简单么?
就在此时,只听身旁传来了“呀”的一声惊呼,原来赵仲信凑过去仔细一瞧,却见口子大开的袋子里突然滚出来一个圆溜溜的东西,掉在地上砰然有声,吓了他一大跳。
那物什滚了一圈后,停在了赵叔齐的脚边。
“首级!是人的首级!”
赵叔齐低头仔细一瞧,果然是个人头,正是他派去烧成乡府库的信使!脖颈断口处的鲜血已经干涸,口鼻和头发塞满了淡黄色的麦粉,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正盯着他看。
赵叔齐喜欢阴谋诡计,却不乐意自己动手,以往也只是在冬狩上射杀了几只猎物,却从未亲眼见过如此惨烈的情形。他顿时恶心不已,顺便想起了早上朝食时吃下的“馒头”,据说这名字还是贱庶子亲自取的,何其相似!
他当场就呕了一地污秽,心里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碰粉食。
“贱庶子,假惺惺地在简册上说了一通,实则是将吾等当成宵小来震慑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经过涉佗和成何清点,发现其余几个麻袋里,也裹着人头,共计二十来个,正是昨日派去成乡放火的信使,还有乡外接应的兵卒,几乎被一网打尽。
但,也缺了六七个人,尤其是带头的两司马不见了。
赵仲信恶心得不行,掩着口鼻远远骂道:“贱庶子欺人太甚!”
一边咒骂,他也心里发颤,赵无恤将自己和叔齐派去的三十余人尽数击杀俘获,还送来了这人头“馒头”来恐吓,其手段之酷烈凶狠,让人不寒而栗。第一次,仲信对这个庶弟不再是鄙夷,而是化为了淡淡的恐惧,和他争世子之位,真的明智么?
赵叔齐吐干净胃里的东西后,倒是冷静下来了。
“想必剩余那几人是被活捉了!其中一个还是主持此事的两司马,若是贱庶子将他们囚禁拷问,再送到下宫去,恐怕父亲那边,你我都交待不过去!”
赵仲信顿时有些慌了,后悔不该听了成何的蛊惑,参与到这件事里,他焦急地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如今之计,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吞,那个扣押的人质,也得给他送回去,看能不能换回几人,赵无恤此刻,想必很得意吧!”
……
田贲押着那个已经把知道的事情全部交待干净的两司马,来西乡交接人质,他和手下刚刚在溪水边洗净了血迹,但仍然杀气腾腾。
虞喜要去新绛继续护送麦粉,穆夏要在乡寺守护君子,井已经成了一介更卒,要服苦役。于是,这等“小事”,就只能轮到田贲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涉佗黑着脸,将一个低眉顺眼,穿粗衣陋褐,却颇有些姿色的野人女子交到了田贲手中,又问起昨夜未死的那些人现在何处?为什么不一起送来?
“自然要先带回去验验人是不是真的,有无损伤,才能放其归来。”田贲虽然只是一个国人,地位不如已经混到上士的涉佗,却梗着脖子,丝毫不畏惧他。
在回去的路上,井的妹妹知道自己算是获释,还能去和兄长相会时,便对走在马车旁的田贲千恩万谢。
然而田贲只是恶狠狠,气鼓鼓地瞪了她几眼。
本来田贲和井之间,顶多是在蹴鞠场上输了几次,多挑了几担粪肥罢了,并无太大过节。甚至,在赵无恤上次斥责他不知道体恤兵卒,无规无矩,让他多多向井学习后,田贲倒也乖乖受教,近几个月时常跑去看井训练兵卒。
田贲这个人有些傲娇,对有本事的人会发自内心地钦佩,于是两人的关系一天比一天好,赵无恤经常能见到他们蹲在一起对战象棋。
谁料,在得知井是赵叔齐暗子,还曾为其递送消息的事情后,田贲如同五雷轰的,感觉受到了欺骗,顿时怒气熏天。他忠于赵无恤,带着“士为君死”的心思,对其他人也如此要求,他对背叛更是持零容忍的态度。
本来田贲以为,井应该被处死以儆效尤,谁知君子竟然绕他一命,打了几杖,削除职位就算惩罚。
田贲觉得,这远远不够,君子念旧情,这是好事,可自己却是专门为君子做脏活的,必须给那叛徒一次刻骨的教训才行!
车上的少女没看出田贲的不快,也不知是被拘禁太久没说话,还是因为骤然脱困心情激动,她依然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感激田贲搭救之恩的话。浑然没有察觉,身边这个一脸凶相的军吏,也是头潜藏着危险的猛兽!
终于,田贲烦了,他朝口中猛地灌了一口酒,一把拉住了马车,惹得众人都回过头来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看什么看,都转过去!”
乘着昨夜刚杀完人的火气,他双臂一伸,将井的妹妹扛到肩上,就朝路边的粟米地里走去。
“既然说要报答我,那就趁现在吧!乃公正好想要个女人,流过血之后,找个女人最来劲!””
“司马,司马,使不得啊!”田贲的一个手下在后面想喊住他。
田贲却不停留,一边制止着少女的挣扎,一边转过头来恶狠狠地说道:“不想吃乃公的剑,你们就谁都别管,也不许过来!”
说完,便将那少女抱进了长势正旺的粟米地里,粟杆摇坠,隐隐有挣扎和喘息声传出。
田贲手下的兵卒们面面相觑,有几个还窃笑不止,只有方才那个制止田贲的人着急地跺脚道:“汝等为何不随我制止?她可是司马井的姊妹啊!”
一旁有个和田贲看法类似的兵卒冷哼一声,朝地上啐了一口道:“什么司马井?一个背主之人而已,现在已经削职为更卒。按理说,这女子现在是一罪臣家眷,应该被送去女闾的。活该!谁让她的兄长做下叛主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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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乡,乡寺后的小院里,安排完善后工作后,赵无恤也在薇的服侍下,换下了甲胄,用热葛巾敷脸。然后坐下吃起了朝食,一边回顾着昨夜发生的事情。
他之所以将俘获的那几人囚禁以作为威胁,而不是直接向赵鞅告发,是有自己的考虑的。
赵鞅一面是宗主,是军将卿士,而另一面,却也是位“父亲”。
从历史上的记载,结合大半年的观察后,赵无恤发觉,赵鞅并不算一个冷静的政治家。他的情绪化很严重,否则上次就不会因为友人乐祁被囚禁,而差点与范氏开战了。
赵无恤心中猜测,虽然赵鞅将四子分封,鼓励儿子们良性竞争。但其实做爹的肯定不希望他们斗得反目成仇,做出历史上郑伯克段,鲁桓弑兄隐公,齐国五子之乱那样的惨剧来。
最最重要的是,将事情向赵鞅告发,他赵无恤能得到什么好处么?
除了能临时出一口恶气外,半分没有,也许能让仲信、叔齐两人在赵鞅心目中印象大减,并受到些许惩处。但虎毒不食子,想凭此就彻底击垮两人?不大可能。
而且,一旦那样做,他赵无恤的水准,也会被两个猪头兄长拉到同一层次上。虽然昨夜的手段狠辣剧烈,但那是在对方是“盗寇”的情况下,而在赵鞅面前,“孝悌之义”还是要维持的,若是表现出一副必杀兄而后快的模样,反倒会寒了赵鞅的心,说不准会影响他登上世子之位……
所以,这事情绝不能由他当面去说,而是要让作为监督者和保护者的王孙期寻机会告诉赵鞅!
若是赵鞅震怒,赵无恤还会摆出一副为便宜兄长们隐瞒和袒护的弱受模样来。就好比当年面对残忍而贪婪的弟弟象,选择退让,最后却因此名声大扬,赢得了天下的虞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才是春秋君子的生存之道!
他要暗示赵鞅一件事:你放心,我若为宗主,暗算过我的兄长们,依然能活命!
曹公子、吴季札响彻天下的名声,都是这么来的,这时代的人,很吃这一套。
再说了,赵无恤相信,那些裹在麦粉里的人头馒头,已经够让仲信、叔齐二人胆战心惊上很久了。
“只是可惜了几斗上好的麦粉,也罢,就当扔出去打狗了……”
经过昨夜的处置,井的事情得到了较好的解决,既没有失去这个可造之材,给和井关系不错的老班底虞喜、穆夏们一种“君子很念旧情”的印象。
同时,也重新申明了自己“有过必罚,有功必赏”的原则,只是,为了防止这种事情以后再次发生,看来必须制定一些更加严格的军法了。
至于井的姊妹,赵无恤只是顺手为之,将她赎回,是为对井实施“市恩”之举,他一定会对自己感恩戴德。
此外,在组织“瓮中捉鳖”时,成乡兵卒们大半年来的基础训练得到了检验。轻骑士和步卒在虞喜、田贲的带领下,也在山下打了一场漂亮的搜索伏击战。
别看规模很小,但总算是见了血,和没杀过人的新兵从此大不相同,这在他们日后的发展中,将变为宝贵的经验。
嗯,虽然也有一定战损,但那是夜战难免的,这次可要好好给虞喜、田贲一些奖励。
无恤握着锋利的铜削,割着俎上的肉,递送进口中,一边想着,田贲就如同这把利刃,磨得雪亮,做肮脏和攻坚的事情时干净利落。据说他昨夜一共斩首五级,俘获两人,立下了首功。虽然虞喜对他的打法依然颇有微词,然而此人,赵无恤本来就是当做敢死之士来用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就在此时,去往西乡换取人质的众人归来了,他这才得知田贲在回程时干的混账事。
得知消息时,赵无恤手里的铜削一颤,割破了手指,鲜血滴滴答答淌到案几上,薇连忙长跪在席侧,将无恤的伤指含入樱唇中,为无恤吮吸。
在薇面前,无恤怕吓到她,所以强忍着怒意,没有发作,但心里却早就炸了。
“一个个都要反了天不成!?”
等她为自己包扎完后,无恤才拍案而起,他先是自责,然后惋惜,最后是怒不可恕。
他觉得这是自己安排不妥当造成的,所以自责;“市恩”的计划非但没能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反倒烂尾了,所以惋惜。
最后,则是对这种行为天生的愤怒和作呕。
尤其是现在,看着被五花大绑的田贲依然是一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模样,赵无恤胸中的怒火就蹭蹭往头顶上冒。
对田贲,赵无恤最了解不过,他就像一个不听话的熊孩子,管他犯了什么事,先打上一顿再讲道理。
“二三子!将他吊起来!”
一向温润和蔼的赵氏君子难得亲自动手,在乡寺院子里用蘸水的鞭子抽了田贲几十下,一下比一下狠,直到打累了,打得田贲血肉模糊,此人却仍然梗着脑袋,一声不吭。
赵无恤喘着气,指着他道:“你可知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田贲却道:“不知!井这厮背叛君子,对吾等也瞒得死死的,是为不忠不义,就该把他戮杀。君子心善,饶他一命,我却不会饶他!非得让他知道教训不可!”
赵无恤扔下了鞭子,叹气道:“你若是有气,回来找井打一架也行,把气撒到了一个无辜的弱女子身上,算何本事?非吾辈男儿所为!”
“何况,你自称忠于我,却不知我的心意,由着性子胡来,坏了我的计划,该杀!该死!”
这一席话,让田贲的血气和醉意都散尽了,自知理亏,想起粟米地里,他在气头上时压在身下的娇躯,颇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目光:“田贲知错了,请君子杀了我赎罪罢。”
赵无恤头疼不已,要是真把这货一剑杀了,倒也省事。
经过昨晚的事情证明,田贲这把利剑,刺向别人时,还是很好用的,不过现在看来,却是把双刃剑,也得防着割了自己的手。
他转过身,向堂弟赵广德抱怨道:“田贲这个人,和魏武子很像啊……”
魏武子,也就是魏氏的祖先魏犨chou,勇冠三军,对晋文公重耳忠心耿耿,作为其“爪牙”,跟着他流亡各国。
在一行人途经曹国时,曹共公作为姬姓同宗,非但对重耳十分冷淡,还做出了偷看重耳沐浴的恶心事--因为他听说重耳的肋骨是一连成整块的骈胁。重耳羞愤难当,当时只有曹国大夫及僖负羁雪中送炭,赠送重耳食物与玉璧,重耳感激不已,接受了食物而返还玉璧。
到了重耳回国继位,报复心极强的他,就打着攘夷楚国的名号,发兵攻打曾经侮辱过他,还投靠了楚人的曹国。
破曹之役打得非常艰难,入城后难免要劫掠泄愤,文公通令三军:任何人不得侵犯大夫僖负羁的府邸和族人。但他的车右魏犨chou却犯了禁令,一把火烧了僖负羁的家,还侵犯了他的家眷,按罪当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有能力,却又是个刺头,时不时就出次差错,爪牙难用,伤己伤人,这就是田贲和魏武子的相似之处。
晋文公欲杀之而爱其材,而赵无恤的心思,也是类似的。
但是,田贲对赵无恤的忠心程度,更胜过井、羊舌戎等人,和他最初在厩苑里提拔的班底虞喜、穆夏相仿。平日赵无恤也挺喜欢他的欢脱性格,常带在身边,时不时笑骂一番,踹他几脚,君臣之间还是有几分情谊的。
谁知道,他竟然犯下了这种弥天大错!
赵广德知道堂兄有点舍不得杀此人,他倒是觉得,不过是一在野女子而已,何必如此在意?是不是反应过度了?倒是这些爪牙猛士,可以对待宽容些,否则,如何驱使他们效死?
于是,在无恤处呆了几个月后,已经干练成熟不少的小胖子便劝解道:“请堂兄三思,当日晋文公若杀了魏犨,之后就不会有魏寿余诈降秦国,赚回范武子之事;也没有魏锜射楚共王目,没有魏相绝秦书;更不会有魏绛和戎,不会有魏舒毁车为行的壮举了!”
赵无恤闻言后默然。
“那么,就按律法处置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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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赵无恤通读过的《赵宣子之法》中,强暴之罪,当“城耐”,也就是罚去做修建墙垣等苦活,等同刑徒。
无恤也不由得感慨,自己的这些手下,并不是他设置的npc,而是真真切切的人,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和臭脾气。
王孙期恪守着家族对赵氏宗主的忠诚;羊舌戎怀揣着复兴羊舌氏的野望;虞喜对窦氏的胖妞感兴趣;穆夏在见到侍女媛时会尴尬脸红;井心疼自家姊妹;田贲也有自己的优点,却还有这让无恤作呕痛恨的一面……
面对不同的事情,他们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赵无恤无法彻底操控住他们。就像有时马儿会脱缰乱行,有时你的左手会突然打右手一下……杀死或者砍掉,终归不是好法子。
“我是不是太过心软了?”赵无恤,也反思了自己的一些行事风格。
在此之前,成乡的律令并不明确,主要还是沿用语焉不详的《赵宣子之法》,既治民,又治军,混淆难分。经过井和田贲的事情,赵无恤觉得,是时候专门颁布一批更加严厉的新军法了!
自此以后,他要在众人委质盟誓,向他个人效忠的前提下,以情义和律令为辔绳,尽量让他们和自己的目的保持一致。犹如拉着战车驰骋的驷马,又像使用自如的双臂,正如诗言,“执辔如舞,两骖如手”。
但在此之前,还得先解决这件事。左思右想后,赵无恤让人将井和他的妹妹喊到了乡寺,当着二人的面,宣布了对田贲的处罚……
……
井的妹妹和他一样,讷于言辞,长得温顺娇小,无恤方才已经让薇带她进去沐浴更衣,现在低着头,脸上仍然带着泪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春秋时期,并不像后世那样对女子贞操要求严格,常有情投意合的青年男女在桑林之中**野合,其家人也听之任之。其中几个著名的野合地点,燕国有菹这块草泽,齐国有乡邑社庙之会,宋国有遍布各地的桑林,还有楚国那浪漫宽广的云梦,都是男女幽会的好去处。
事后,有的人就顺水推舟,正如诗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走个程序,结发为正规夫妻。
但有的,却只是露水鸳鸯,***好后便各自散了,若是刚好中奖生了孩子,夫家还会来认领。这类例子史不绝书,比如楚成王时期的令尹子文,还有叔孙穆子的儿子竖牛,都是野合的私生子。
但强暴的性质又有不同,是难以启齿,对女性极其羞辱之事!无论前世今生,赵无恤都不会原谅。
那少女看到被五花大绑吊在横梁上,被打得皮开肉绽的田贲,便咬着嘴唇躲到了井的背后,有些恐惧,但似乎还有些别样的情绪。
赵无恤心中顿时有了计较,也想好了处置的方法。
他诚恳地对井微微一拜道:“这恶贼是我派去的,竟做下了这等错事,罪在我也!实在对不住你们兄妹。”
井一进来就怒视田贲,恨不得上去掐死他,此时见赵无恤鞠礼,顿时慌了,连忙拉着妹子伏地跪拜,口称不敢。
赵无恤心里有了谱,他说出了最终的决断:“我已经决定重罚他,他的两司马之职已经被撤销,从今日起,黜为更卒,罚为城耐!”
那少女松了口气,也随着井,再次朝赵无恤伏地而拜,三稽首,感谢他对田贲的责罚。
“二三子,将那贼子带来这边!”
穆夏和几名赵兵揪着田贲,按着他的脖颈,朝井和那少女低头,方才的话田贲都一一听到了,他心虚之余,别着脸不敢抬头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却听赵无恤又对井说道:“田贲万死难辞其咎,但事情总得解决。今日,我以赵氏卿子的身份,以成邑乡宰的职权,愿为田贲之媒,替他向你家提亲。若是愿意,我将以士人淑女之礼嫁之!只愿将此错事变为喜事!”
田贲愕然,看着赵无恤,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羞愧难当。
……
在赵无恤斡旋下,事情勉强得到了解决,井虽然还恨着田贲,但赵无恤以主君身份提出这个要求,他若是拒绝,就太不知道好歹了。而且自家妹妹也已经**于这厮,现如今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只望能将这事遮掩过去。
赵无恤让人将井的妹妹妥善安置,居瓦屋、食粉食、睡软榻,确保她衣食无忧,如此安抚,也好偿清他心里的自责。
井心中越是恨田贲,就越是感激君子,以士人淑女之礼嫁之!君子能为自己一个犯了过错的野人、更卒做到这种程度,他万死不能报答!
田贲羞愧难当,被松绑后想要请求无恤赐剑,自刎谢罪,却被无恤狠狠瞪了一眼。
“你的命现在是我的,先赎完罪过,再自讨不迟,战阵之上,能让你驱死的机会多的是!”
田贲默然,对无恤再三稽首,说愿意娶那少女,好好待她,只是不乐意喊井一声舅兄。
亲事归亲事,田贲和井的处罚可丝毫没有减轻,如此一来,赵无恤驾驭的的两骖两驷,顿时空缺了一半。
赵无恤事后,对赵广德说出了自己如此处置的原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田贲就像一匹良马,犯错一次,我还能捏着鼻子忍他,只因为手下无马可用,还指望骑着他,劈斩更多前方的荆棘。但此马难驯,所以我会用马鞭、铜锥、利剑来驯服。一不服,用马鞭抽打;再不服,就用铜锥刺之;还不服,则用利剑杀之!良驹应该成为主人的坐骑,驯服了就用,驯不服,留着又有何用处?他若是再犯事,我必戮之于市!”
他继续教训赵广德道:“你日后若执掌温县,管着数百臣僚,数万民众,也须记得此法!”
赵广德大受震撼,拱手应诺。
于是,这天晚上,两个伤痕累累的前任两司马就换上了皂衣,成了一对大眼瞪小眼的更卒。他们被赵无恤从居室的软榻上,轰到了铺着干草的茅屋里,在之后一个月内,要干最累的活,服最重的劳役。
当然,必须分开管制,否则,若无赵无恤压着,那少女拉着,俩人可能就会当场拔剑同归于尽。
另一边,羊舌戎以自己是井的举荐人为由,请求同罪处罚。赵无恤先是安抚了他一通,最后还是顺水推舟地将原来归他管的两个卒,减为一个卒,以步兵和辅兵为主。其余的弓矢材士两、骑兵两、亲卫两,则由无恤直辖控制。
办完这件事后,赵无恤也立刻开始完善成乡的一些行政体制,还有对赵兵乡卒们的控制!
他召集乡吏和军吏们说道:“余闻鄙语云,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故军中法令不能不严,乡邑墙垣不能不守,奸佞盗寇不可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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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羊补牢,这就是无恤为此次更制立下的基调。大致分为立军法,严什伍,设亭卫三项。
中国最早的军法,当属夏后启征伐有扈氏时的《甘誓》。
誓者,礼、律、兵书也。而其内容,一方面是宣布征讨对象的罪状,说明战争的性质。
另一方面是对参战将士进行约束,并明示赏罚于先:战场上作战不努力的将士,都要在祭祀社神的“社坛”处以死刑,并且还要连带将家属罚为隶臣妾。
此后,殷周时代例次大战前的动员令,比如《汤誓》《牧誓》《费誓》等,都是临时颁布的军法,申明奖赏。一旦战争结束,就弃之不用,继续玩“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的把戏。
到了春秋时,战前临时生效的军法开始固定下来,比如晋国的《被庐之法》《赵宣子之法》。“逆军旅者与犯师禁者,戮之”,逆军旅即违抗将帅的命令,犯师禁即扰乱军队阵势,凡有上述行为就要受到诛戮。在军法方面,规定了军司马、邑司马、乡司马“制军诘禁”的军事司法权。
但另一方面,这些早期的法律却又把治军和治民混淆了起来,一些律令模糊不清,一些要求语焉不详,在执行时多有不便。所以,赵无恤以从邓飛处找来的一些刑法军律为基础,又征求了王孙期、羊舌戎的建议后,结合后世的见闻,制定了新的军法!
有了父亲赵鞅十年前铸刑鼎,将成文法公布给国人的先例,他这也算不上什么惊世骇俗之举。
于是,在绿草茵茵的打谷场上,当着众兵卒的面,赵无恤颇有些沉重地说道:“约束不明,申令不熟,我之罪也。”
赵无恤养士大半年,让他们每顿能吃饱粟米饭,每天都能尝点粉食,半旬有一餐肉,有衣有褐,免去了冻饿羸弱之苦。多数士卒自然是感恩在心,誓死效忠的,台下顿时出现了一片君忧称辱、君辱臣死的气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便乘热打铁,颁布了新的军法。
“我听说,孙武子在南方为吴王训练兵卒时曾说过:令行禁止,赏罚分明,这是兵家的常法,为将治军的通则。对士卒一定要威严,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听从号令,打仗才能克敌制胜!”
“我今日颁布《成之法》,正所谓不教而杀,谓之虐,在此军法之前所犯的过错,按原来的《赵宣子之法》处置,不重新追究!此后若有再犯,绝不饶恕!”
众士卒齐声应道:“唯!
赵无恤很满意,纪律,是战斗力的保证!
当军法由赵无恤亲自颁布时,众军吏和士卒都竖起了耳朵。
“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视情节轻重,轻者罚粟罚甲,中者杖责,重者斩之!”
身上全是鞭痕的田贲也被强令前来打谷场听训,他听得满头大汗,总觉得自己每天都会犯下其中一大半禁令。
比如其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
其五: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
尤其是这一条:其九,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妇女,此谓奸军!
而处罚则是:轻者罚粟罚甲,中者杖责,重者斩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一连串的斩字让田贲头皮发麻,暗道君子宽容念旧情,要是用这军法来办他的罪,十颗脑袋都不够砍!自己以后要吸取教训了,得一直活到战阵上,以大功报答君子。
当听到其七:“谣言诡语,捏造鬼神,假托梦寐,大肆邪说,蛊惑军士,此谓淫军”时,前来旁听的成巫肩膀不安地动了动,无恤要他在民间和军中以鬼神强化君子的无上权威,但除此之外,丝毫不许染指!
跟田贲一样,沦为更卒,被处于耐刑处罚,站在最后一排的井也默默听着。
当听闻“其十二:或闻所谋,及闻号令,漏泄於外,使敌人知之,此谓背军”时,面色苍白,比起田贲那好得更快的皮肉鞭伤,他挨的大杖可要难熬得多。
当听到其十六:“主掌钱粮者,给赏之时阿私所亲,使士卒结怨,此谓弊军”时,计侨也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虞喜则默默记下了和自己最相关的第十七条:观寇不审,探贼不详,到不言到,多则言少,少则言多,此谓误军。
《成之法》,是专门针对士卒的军法,一共十七禁五十四条,视情节轻重,轻者罚甲罚粟,中者杖责,重者斩之!士卒们再也不敢随意处之,而是带着畏惧之心,彻底服从于君子的威仪和禁令。
“火烈,故人不敢蹈之,水柔,故亵玩者多溺!宽则济之以猛,待士卒有了畏惧之心,再加之以宽!”
本着“权不集于一人之手”的思路,赵无恤取消了乡司马同时也执掌军法的权力,转而设立了两个新职位:乡右士师,乡左士师。
二士师以右为尊,右士师掌军法,由王孙期担任。负责民间盗寇诉讼一事的左士师暂时空缺,因为赵无恤尴尬地发现,自己手下还真没什么法律人才。心想着,要不要把泮宫的邓飛忽悠过来做,不过这一小小乡吏的职位,比起庶子大夫籍秦的幕僚更加不如,他或许不会乐意。
幸好地小人寡,诉讼之事,半个月才会碰上一桩,赵无恤干脆自己来审了。也算历练一下,为日后治理更大的邑、县时,制定更规范的民间律法做准备。
而在地方建制上,赵无恤也有动作。他改变了成乡以往的五家为邻,五邻为里,族长既是里胥的传统。将里闾中和大宗关系疏远的小家小户们改为什伍制,设伍长、什长,一般就由兵卒里的土著伍长们直接担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如此一来,什伍就可以绕过族长,直接向乡司徒、乡司马,甚至是赵无恤负责。也顺便以防备奸人盗寇为由,从而将各里族长的权力悄悄削弱了。
当然,像后世商鞅那种,严令大族分家为小户,否则重罚的做法,他现在还不能做。时机,尚未成熟,只能暗中鼓励……
此外,地方的什长伍长们要管好自己的家人和邻居,叮嘱他们,前往其他乡邑集市时,也不得泄露成乡事务,若是犯罪,全伍全什都要受到一定牵连。
成乡的国人们,还每人都发到了一块小桑木牌,上面写着着每人的名字、年龄、甚至是外貌特征。君子要求各自贴身带好,进出成乡,要以此为凭证,丢失损毁,要在乡司徒和乡三老处注销补办。
至于野人和氓隶,在无恤到来之前,他们本来就是被束缚在土地上的社会底层,没有随意进出乡中墙垣的权力。对此,赵无恤暂时不想做什么改变。
如此一来,基本就将全乡两千多人控制住了。
这灵感还是来源于后世秦国的什伍连坐制度,和隋唐的“大索貌阅”,但稍微温和一些。物极必反,赵无恤也不想搞特务统治,更不想让依然保持淳朴的国人们变为以邻为壑,喜好告发的奸民。
而烧制瓷器的匠作坊那边,虽然目前还没太多成果,但赵无恤早已未雨绸缪,规定工匠们在成乡之内,还可以活动,但成乡之外,则一步不得踏出!匠作坊内也不许闲杂人等进出,否则按谍罪处置!
这要是放后世,可能会引起抱怨,但在春秋,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正常的事。赵无恤也不由得感慨,他在大肆更改春秋时代的一些制度时,也从“工商食官”这一“腐朽体制”中获得了不少方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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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感谢各位的建议,一些情节七月以后会规避的,上一章的军法有修改,每一条分为三个不同轻重等级:轻者罚粟、罚甲,中者杖责、耐刑,重者斩首,由君子授权右士师判罚。
……
庐舍的地位也被无恤增强,改称为“亭”,亭设亭长、求盗、亭卒,负责道路的盘查和治安。在周边的各个亭舍,乡中的各个里闾,都要严格检查往来行人的身份。如果有外来人而亭长、里胥没有及时盘问和制止,都要定罪。
若是截住了陌生的外地人,要先送到乡寺,盘问他们是谁派来的。若是号称走亲访友的人,就先妥善安排其住在乡寺或亭舍,他们想要会见兄弟朋友,就替他们传呼召来,不能让他们自行进入乡中里巷,到处乱窜。
乡门的几处入口还养了几条狗,其中最为高大威风的,还属小童敖养的那头中山狄犬。它浑身黝黑,仿佛黑夜里的影子,唯独脖颈下有一道月牙形的白纹。此犬对外人凶狠,见了无恤和薇,却像是一头撒娇的宠物,俩人都喜欢逗弄它,这畜生俨然成了成乡的犬中之王。
井虽然得到了赵无恤的宽恕,但他的这一经历仿佛给自己染上了污点,每天埋着头做着城耐之类的苦活。和他关系友善的虞喜、穆夏和几位两司马虽然还待他如初,可另外一些人则离他疏远了些,不时还会对他加以鄙夷的目光。
至于田贲,最初仗着资历老,本事高,连负责管束他的两司马也要让他几分。然而自从军法颁布后,他顿时老实了不少,可也没人敢拿他当一普通更卒对待。
在做了几日加固墙垣,挑担肥田的活计后,两人又被乡司徒窦彭祖叫到了一起,说是要跟着众人去十多里外的山上。
“采石?窦……乡司徒,这是要做甚?”以前的田贲目中无人,都敢大刺刺地拍窦彭祖的肩膀,可现如今却老实了不少,改尊称他“乡司徒”了。
窦彭祖知道此人是君子爱将,现在虽然暂时受了惩处,但保不准日后又升上来,也不敢拿大,而是把缘由细细说了。
原来,随着夏粟播种完毕,国人经过了几日歇息,赵无恤一直念念不忘的陶窑,又再次开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次烧制失败,是因为窑温不够高。这次他亲自巡视匠工坊时,看到陶匠们将普通的木柴先烧制成木炭,一根一根地往窑里码,但烧出来的陶器虽然较以前又有了些进步,但还是不能让无恤满意。
而且用木炭来烧,也不是长久之法,因为成乡山多土薄,森林本就不茂盛。树木有固土保地的功效,平日乡民们拾捡来烧火做饭还勉强够用,若是再大量砍伐用于烧制陶瓷,一山的树木尽去后的后果,不但赵无恤知道,连计侨、王孙期等人都清楚无比,已经有过几次进谏。
对林木的保护,先秦时代的人们已经有了足够的重视,特别是晋国,已经经历过一次都城旧绛周边环境恶化,不得不迁都新田的历史。
《周书》有规定,“春三月,山林不登斧,以成草木之长”,已经开始提倡合理砍伐合理利用,不违天时。“堕山”,也就是伐尽一山树木,被认为是一邑之主绝不应该做的事情。
何况,回想起后世家乡甘陕水土流失的恶果和惨象,赵无恤也心有余悸,而从遥远的霍山、吕梁等地购买木材和木炭,又会加大瓷器的成本。
再说了,晋国地处山西,本身就就坐在一个大宝库上面啊,只是还无人发觉利用罢了。
于是赵无恤唤来计侨、窦彭祖和当地长者询问后,得知他想要的那种东西,附近的山中的确是有的!
还是桑羊翁则提供了一条线索:“成乡之山,其阳有少许赤铜,但深埋于土,无法掘出。其阴多石涅,通体黝黑,若以草燃之,则烟腾火发,和君子所说,点火即燃的煤炭似乎有些相似。”
赵无恤听罢眼前一亮,桑羊翁所说的,应该就是露出地表的煤层。
“那地方远么?”
“不远,只需走三个时辰山路,一天一夜便可来回。”
赵无恤也想起来了,自己来成乡时,的确远眺望见黑黝黝的山体,当时还以为是黑色的石头,却不知是如此宝贝。它们被当地人称为石涅,许多裸露在外,随着风吹滚落到山下道旁,被当地的居民当石头丢到一旁,很少有人意识到这是效率惊人的燃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当即下令道:“将陶窑先停工,再琢磨一下釉的成分,乡司徒寻几个熟悉山路的民众,带上一两更卒,备齐工具,去山上开采露天的石涅,余自有大用!”
于是就有了窦彭祖招来井、田贲等人的举动,听说是君子需要,田贲带着立功赎罪的想法,捋着袖子干劲十足,和众人背着竹篓,扛着锄、铜锸上山去了,井一直卯着和田贲较劲的心思,也不甘落后。
他们在山上呆了一宿,第二天午后,数十名更卒和野人背着竹篓,运回来几百块黑漆漆的东西,正是石涅,堆叠起来高过了门楣。
赵无恤闻讯后前来观看,也不理会腆着笑脸邀功的田贲,拿起一块“石涅”,发现果然是前世的煤炭,掂量几下,发觉足足有三四斤重。
他大喜过望道:“这些都是好东西,一旦烧起来,烧窑可以达到千三百,千四百度,可比木柴和木炭产生的温度高多了!”
“温度?千三百,千四百?”计侨和鲁陶翁面面相觑,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又是君子的什么奇思妙想么?
先秦时还没有一个标准的温度概念,只能靠巧匠肉眼观察火焰颜色,来判断温度的高低,以及窑、炉内气氛。
正所谓:“凡铸金之状,金与锡,黑浊之气竭,黄白次之;黄白之气竭,青气次之;青白之气竭,青气次之。然后可铸也。”
这段话翻译过来就是:在炉中加入铜和锡而进行熔化,首先熔化挥发的是那些不纯杂物,它们的燃烧呈现“黑浊”焰色;然后,熔点较低的锡和硫熔化并挥发,呈现“黄白”焰色;随炉温升高,铜熔化并挥发,铜与锡成为青铜合金,呈现“青白”颜色,进而炉火纯青,便可开炉铸造。
火候观察法,不独可以用在冶炼铸造上,也被陶匠沿用。
于是,赵无恤又只能顺便给两人科普了一下“温度”的概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谓温度,就是描述一个东西的冷热程度,水结成冰,是零度,水沸腾而起成为汽,是佰度;故见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之寒、鱼鳖之藏也。”
鲁陶翁恍然大悟,而俨然已经被赵无恤培养成半个数学家的计侨,则连忙在简牍上记下,琢磨开了。
如今,一切具备,东风已至,但先吹来的却是一场淫雨霏霏,纵然赵无恤急着烧制瓷器,这大雨天的也没法施展,也只能悻悻作罢。
随着夏雨涟涟,时间一转眼便到了六月中旬,春种的粟米已经开始由青变黄,夏种的嫩绿粟苗却尚未开始结实。
这一天,乌云初散,赵无恤正和鲁陶翁和成巫商议着,挑个好日子,再次开窑烧制陶器,一鼓作气研制成功。就在这时,守在门外的小童敖却来通报,说是下宫有使者来成乡了。
“下宫使者?”
赵无恤心中一动,连忙让人进门,只见来者正是穿着皂衣的竖人宽,他此行负责给无恤传达一个消息。
赵鞅回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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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代田法与肥田、灌溉之术,真的能将粮食亩产从一石增加到一石半!?”
下宫侧殿之内,远行方归的赵鞅坐于案后,他头戴巍峨高冠,衣黑绶赤,左手捋着美须,右手捧着竹卷,一对虎目盯着长坐在面前的赵无恤看,有些不可思议。
而这,已经不知道是赵鞅第几次诧异地提高音量了。
赵无恤施施然地鞠礼道:“禀父亲,这是小麦的产量,粟米刚刚种下不到两月,还不得而知,而且恐怕要一整年的试种之后,才能证明此法并不会过分损耗地力。”
将父子二人隔开的案几上,还堆得好几卷简册,都是赵无恤献上的施政报告,其中有代田法、磨坊、麦粉货殖、鼓励生育、地方什伍制、设置亭舍等方略。
每一条都发挥了上次“谏从死”疏的严谨和缜密,如何实行,在成乡的效果如何,都罗列其上。
而且赵鞅注意到,其中很大部分是无恤亲笔所写,他的字总算是能看了,看来是费了不少时间来苦练的。
成乡送来的麦粉做成的食物,赵鞅已经品尝过了,味道极佳,自此他便渐渐舍弃了难嚼的粟米饭,改以粉食为主食。
而一个月来,成乡凭借麦粉获得利润的明细账目,虽然赵无恤没有递上来,但家宰尹铎等人也对赵鞅通报过,其利至少十余倍,已经将下宫大夫们家里的粟米兑换近四分之一!
至于他分利于国人,鼓励生育的政令,和赵景子扩大赵氏田亩的举措相似,都是舍弃一定的利益,收买民心之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鞅赞道:“善,由此观之,你这大半年间,将成乡治理得很是不错。”
赵无恤谦虚地垂首而拜道:“父亲谬赞了,都是无恤手下的一批贤士,如王孙、计侨等人的筹划,无恤,只是放开手脚让他们去做而已。”
“也望父亲能酌情挑选适合的举措,推广到我赵氏各领邑,若能如此,便可以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而民留处!”
赵无恤向赵鞅公开了那些可行的经济措施和部分外围技术,至于陶瓷、新军法等,他以尚不成熟为由,并未献上。这既是事实,也是无恤留下的后手,甚至是赵鞅安排的监督者王孙期那边,他也用这借口,打好了招呼。
这些举措里,代田法一如无恤所言,还需要等夏粟收获以后才能判断是否会伤地力。而减十一税为二十税一的政策,以赵氏目前的经济,还无法做到。比起见效慢的收拢民心,确保府库充实粟支三年,税赋兵甲够用,是赵鞅的底线。
也只有无恤这种靠麦粉货殖大赚特赚的人,才敢一下子将步子迈这么大。
自家儿子的产业,赵鞅也不好意思强取豪夺,只是提出,要让下宫一些匠人前往成乡,学习磨坊、龙骨水车等机巧之物。这个赵无恤倒是很赞同,只靠他一个成乡的人口和经济基数,再苦一百年,也没法让赵氏的力量强大起来。
但他也特别强调,一定要管好匠人们的嘴巴,以其家人为人质,将这些作为赵氏的梓秘加以保护。还要同时设置亭舍,严加管制经过领地的人,把赵氏打成一个水泼不进的铁桶,防止敌方渗透。
这些方略让赵鞅欣喜不已,他发现,自己这个庶子竟然有管仲一般的才干。可以让仓库满溢,谷不可胜食,商贾往来于道,而国人乐于教化,乡邑也治理得井井有条。
虽然赵无恤谦虚地将功劳推给了计侨、桑羊翁,甚至是子贡等人,可即便那样,也有用人之能。赵鞅一直认为,主君没必要样样都精通,但必须学会在不同的职位上任命不同的人才,让他们各司其职,犹如拉动马车的骖驷。
赵鞅甚至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要是给他一个万户大县,他会做出怎样的成绩?
会不会和管仲为齐桓公治国一般,可以通货积财,富国强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赵鞅还是压下了这种心思,主君言必有信,之前说好了要到冬至上计后再见分晓,若是提前拙拔无恤,其他儿子恐怕会有不服。
说到这里,他就想起了王孙期昨日的上书,还有家臣傅叟的报告。对于之前发生在成乡的“盗寇”一事,赵鞅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顿时对另外两个儿子大失所望。
也罢,同一颗枣树上,还会同时长出饱满的好枣和裂枣来。好在自己的长子仁孝敦厚,庶子又极其能干,若是日后以伯鲁为宗正,管理族人,以无恤为家主,继承卿位,统辖领地。这样一来,既能家门宁静,又可让赵氏兴盛……
但这一番计划,赵鞅依然隐藏在心里,毕竟他还需要继续对无恤加以观察。因为他见多识广,知道有些人,偏偏是治理一百户之乡可以做得极好,一旦范围扩大到千室之邑,万户之县,就会不知所措,把善政变成恶政。
赵鞅的集权战略已经开始逐步实施,下宫周边已经彻底掌控在几个儿子手中。随后要向外扩展,把世代传承,统治县邑多年的氏族替换为三年一任,随时可以罢免的官吏。
另一方面,他的重点是建设北方重镇晋阳。赵氏的领地太分散了!而且赵鞅意识到,自从羊舌、祁两氏覆灭,领地被瓜分后,在国内拓土已经极其艰难。可北方面对诸多戎狄,大有可为。不过他觉得,现在和赵无恤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他也不一定能够领会自己的深意。
何况,这也是赵鞅暗自准备的,对儿子们的最后一项考验!眼光,一个家主需要长远的眼光,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家族的扩张和未来将走向何处。
在无恤的请求下,赵鞅还同意了他离开下宫时,可以去府库选一些兵甲戈矛等武备,去厩苑挑些良马补充军用,并带些不同类型的匠人回去。
在结束了对无恤治乡的考察后,赵鞅又说道:“晋阳县大夫董安于下月将会回来述职,到时候,也将你的这些方略交予他瞧瞧,其中合适的,余便会在晋阳先实行。”
“董子要回来了?”赵无恤有些惊喜。
对于赵鞅以及此时的赵氏而言,董安于的地位与作用都是首屈一指的,堪称第一谋臣。
当年晋国史官董狐以秉笔直书,记录下了“赵盾弑其君”而闻名诸侯,他大概没想到,他的后代董安于,却成了赵氏的死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董安于从赵景子时代,就为赵氏服务,他不但才干优异,而且忠心耿耿。他比赵鞅年长十岁,行冠后便带着董氏世代相传的笔削,被赵景子提拔,担任赵氏家族的“秉笔”之职位,撰写文告政令。不但才华卓著,而且其义从此闻名于诸卿之间。
到了他壮年时期,被赵鞅相中,担任家司马之职,负责赵氏之兵的军法工作。不但举荐了许多可以作为“股肱之臣”的猛士,如邮无正等,还秉公执法,将族兵治理得秩序井然。
年长之后,董安于换下戎装甲胄,穿上宽衣博带的朝服,担任家宰的职务,使赵氏的民众没有二心。赵无恤在半年多前,那个雷电交加的雨夜,见到国人们对赵氏的忠心和拥戴,就是董安于的功劳!
而现如今,他又以年过五旬之龄,北上晋阳,为赵鞅经营这个新征服的北方重镇。修筑城池,开垦土地,招揽民众,防御戎狄盗寇。
这样全能的才干,这样的履历和业绩,自然奠定了董安于在赵氏家臣中无与伦比的地位。
董安于要回来,这感情好,对这个人,赵无恤也很想见上一面。毕竟无恤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北方的大县晋阳,搞好和他的关系,是十分必要的。
而另一方面,和无恤关系日益亲善的张孟谈也曾说过,平生最仰慕的就是董安于。张孟谈性缓,故常佩弦以自急,据说这就是效仿董安于所为。
若是可能,到时候无恤少不得要为张孟谈引荐一下。
但是,如果无恤没记错的话,历史上董安于的下场,似乎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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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是最后一章公众章节,明天,《春秋我为王》,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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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本的历史上,董安于因为治家有方,谋略无双,被晋卿知跞深深忌惮。
于是在六卿之乱的最初阶段,赵氏处于劣势,有求于知氏时,知跞便强令赵简子将董安于杀死,函其首献之,才同意帮助赵氏洗去“首祸者”的罪名。
赵简子重情义,自然无法下手,可董安于为了赵氏安危,竟然主动自缢而死。赵简子大悲,按照遗言将他陈尸于市,满足了知氏,战后才把董安于灵位配享赵氏宗庙,直到后世依然保留这个传统。
所以赵无恤对董安于的最初印象,就是前世在某处赵氏祠堂里见到的那尊泥塑文臣像。
谁料,辗转两千五百年时光后,他居然能见到其真人。
这也是一出极大的悲剧和遗憾,不知道这一世,无恤能否挽回?
父子二人数月未见,在交待完公事情后,赵无恤的心情一下子有些忐忑起来,欲言又止。
他当然知道,赵鞅这次可不是单独归来的,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乐氏女,也一起来了下宫。虽然赵鞅曾在信中说此女“可为良配”,但赵无恤不亲自过目,总觉得不太踏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赵鞅却不急不缓,竟然先对赵无恤说起了自己南下勤王的事迹来,无恤只能按捺住心神,耐心地听着。
成周的战事,剪不断理还乱,简直就是一团麻,归根结底,还是得追溯到十多年前的那场王室内战。
作为那次战争的亲历者,赵鞅叹了口气道:“事情,还得从王子朝之乱说起。”
当年,周室难得一出的英明之君周景王认为,自己的太子王子猛生性懦弱,缺少威仪,而庶长子王子朝却有勇有谋,有王者风范。于是周景王便欲废王子猛而立王子朝。
但他的这一计划遭到了实权卿士刘、单二族的反对,认为王位传嫡不传贤,若是乱序,恐怕会重演周幽王废平王而立伯服的骊山之难。
到了周景王二十五年夏,天子终于下定决心,欲发动政变除去单、刘二卿,更立太子之位,但未及发难就心脏病突发而死,死前传位王子朝。
然而单、刘二卿违景王遗诏,刺杀顾命大臣,立王子猛为王。而另一边,颇有贤名和才干的王子朝则在尹、甘、召诸卿大夫的支持下,也称了王。
自此,周王室东西两王并立,互相攻杀,数年不决。
在当时,周王室的实力是连一个中等诸侯国都不如了,这样的战争,在大国看来几乎是小打小闹。但双方积怨已久,打得如火如荼,战斗虽不宏大却极其惨烈。胜败多次转换、兴衰易手,弄得外人眼花缭乱。
当时晋国作为诸侯之伯长,诸姬里的老大哥,闻周室大乱,自然要干涉。晋国内部六卿专权,早些年晋文公、晋悼公那点将周室一系取而代之的心思,也早就没有了,只能尽力扶持,过一天算一天。
那么问题来了,该支持哪个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现在出现了两个周天子,双方都来寻求支援,都声称自己是正宗,对方是违法的,晋国方面也感到为难。
最后,晋国派了大夫士景伯范氏小宗去王城来裁决这件“正统”之争。且不说让诸侯大夫审理判决天子合法与否,本身就是前所未有的大笑话。何况,明眼人只要知道,晋卿范鞅和周卿刘氏之间的密切关系,结果自然就注定了。
最后,果然是王子朝败诉,被晋国视为叛逆,遣大夫知跞、赵鞅、籍谈率兵入周镇压。王子朝那点兵力在晋国攻击下,自然是土崩瓦解,周王匄gai重回王城,至此,王子朝之乱初步平定。
成王败寇,王子朝带着召氏、毛氏、尹氏之族奔楚。他们还将宗周的大部分典籍一并带到了楚国,这是整个春秋时期最大的一次文化转移。这批从殷商时代就流传下来的典籍,无疑灌溉了楚国的文化,培养出了两百年后灿烂的楚辞和海量楚简,周史官老子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不知所踪的。
然而事情还没结束,王子朝跑到了南方后,居于方城一带。三年前,楚国被吴师攻破都城,举国大乱,自保不暇,也无法庇护王子朝。于是周王室便乘机派刺客将王子朝杀害,这一举动,又引发了新一轮的叛乱。
王子朝在周室名声太好,党羽太多,十年之后还潜伏了不少。去年年夏天,周大夫儋翩率领王子朝余党作乱,这次他们勾结郑国夹击王畿ji,内战零零星星打到了去年十二月,甚至将天子赶离了王城。
事已至此,指望他们自己理顺家里的事情是不可能了,晋国只得再次发兵,范鞅、赵鞅、魏驹三卿南下勤王。在他们的支持下,四月,单、刘二卿在穷谷打败了叛党,局势有所扭转,所以赵鞅才得以归来。
最后,赵鞅感叹道:“周室衰矣,天子已卑,正如诗言,周宗既灭,靡所止戾,邦君诸侯,莫肯朝夕。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兄弟相争,不可不慎……”
他似乎是在暗暗告诫赵无恤,不要兄弟相争太过,酿成周室二十年大乱的悲剧。
说罢,赵鞅忽地从席上站了起来,虎目直视无恤,语气变得冰冷:“你告诉为父,半月前成乡遭遇盗寇,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实话实话,自然有我为你做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知道,今天的这场对话,终于到了摊牌的时候了。
他按着之前早已准备好的答案,装作懵懂地回答道:“真只是一群胆大的小盗寇而已,无恤已经将其尽数击溃斩杀,头颅悬于乡寺,震慑宵小!”
赵鞅目光慢慢变得温和,仿佛长出了一口气,暗道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庶子无恤不仅颇有才干,且还存留着孝悌之心,还会为他两个不争气的哥哥隐瞒。
如此一来,赵鞅就彻底将仲信和叔齐从世子人选中筛除掉了,他再次告诫无恤道:“如此便好,诗言,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辱,汝需谨记!”
至此,那件事算是揭过去了。
赵无恤也松了口气,在这位虎一般的卿士面前演戏,还真不太容易。不过如此一来,只要赵鞅在一天,两个猪头哥哥就再也不敢来招惹自己了。
却又听赵鞅玩味地笑道:“公事已了,就轮到私事了,你去与乐氏的淑女见上一面罢,她就在鹿苑,与你阿姊在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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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他又只能停下向三位重要家臣行礼问好,口称“小子”。
三人对无恤这谦逊的态度十分满意,他治理成乡至于小康的美名,随着豆腐、粉食等物在下宫风靡,早已闻名遐迩。虽然家臣中暂时还没人敢公开出面上书赵鞅,请立无恤为世子,但也已经有少部分士大夫开始暗中倾向于他。
无恤相信,照这样发展下去,只需要几年时间,便能汇聚成一股洪流,成为不可抗拒的舆情,压倒反对者的意见。
他可不是王子朝,他会让自己慢慢积累,获得绝对压倒性的力量。
比如面前这三人,赵无恤觉得,都是可以争取的对象。他们三人也是董安于为赵鞅招揽培养的人才。尹铎的治民,傅叟的谋略,邮无正的知兵,可以说是拉着下宫前行的三驾马车。
不过,其中态度最亲切,对赵无恤最有支持倾向的,是邮无正,尹铎和傅叟还没有表现出这方面的意图。
据说,这次赵鞅南下,还带回来了不少新的人才,但无恤已经没时间去一一见过,辞别三位大夫后,他还有要紧事要去做。
去和未婚妻见上一面……
春秋时讲究礼节,但除了鲁国之外,其余诸侯对女性却没有后世那么苛刻死板。比如在民风开放的郑国,贵族的年轻男女结伴出游司空见惯,正如诗言:“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郑子产还曾为一位大夫之女举办过走台式的公开择婿。
而卫国,更是有桑间濮上之地,“男女亦于此聚会嬉戏,声色生焉”的淫靡风气。
宋国的国人性格虽然固执了点,但对自家的女人却一点不保守:他们的祖先殷人本来就女权极重,早在武丁之时,就有披挂上阵,和夫君一同征伐羌方鬼方,还获得了不少封地的女将军妇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甚至,武王伐商时的《牧誓》一篇宣称,帝辛的罪名是放任妲己“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其实也是殷人女权强于周人的一种体现
这种风气至今仍在宋都商丘有遗存,子姓贵族女子们抛头露面,甚至出国游历,与未嫁的夫君见见面,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何况,乐氏女此次前来晋国,可是有正当理由的。
说起来让人哀怜,乐祁身陷囹圄,家中的长子懦弱无能,不敢前来探望搭救,就只能将这重任压在她一个弱女子身上。虽然无恤对包办婚姻仍然有些抵触,可面对这样一个纯纯孝女,却也讨厌不起来。
她似乎叫“乐灵子”——来自乐氏,被家人称为“灵”的子姓少女。
赵鞅对她的评价很高,溢美之词不绝于口,似乎对这个未来的“儿媳”相当满意。据说赵鞅在南方染上了头痛病,几欲昏厥,还是灵子开出药方治好的,看来此女还颇通医术。
唉,但愿自己与她能合得来吧……
无恤感觉脚步有点飘,这感觉,绝不是约会,反倒有些像相亲。更让人尴尬的是,一会还有姐姐季嬴在场,不知为何,赵无恤竟然有些心虚,他暗暗祈求,千万别演变成修罗场啊。
下宫的格局没什么变化,倒是人心变了些,一路上衣纨履丝的女婢捧物而趋行,见到无恤后,都恭恭敬敬的,再也没了他穿越之初那种外敬内鄙的心思。
但也有例外,无恤刚踏上鹿苑的草坪,就差点被一个慌慌张张的年轻虞人蒙着头撞到。
赵无恤闪到一边,一把又将他拉过回来,训斥道:“如此慌张作甚!”
他现在话一出口,也带上了些上位者的威仪,吓得那虞人连忙跪地稽首,口不择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小人死罪,死罪,君子,生了,要生了……”
“什么要生了?”赵无恤奇怪不已。
“正是君子半年前捕获的白麋,它生产困难,兽人也想不出办法,君女便让我去寻个带下医来。”
赵无恤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去岁冬狩时献给赵鞅的那头白色麋鹿,它已经作为赵氏的祥瑞,供养在这鹿苑里。众人巴不得它能产下新的白麋,但麋鹿的自然繁殖力很低,雌鹿的怀孕期超过九个月,每胎产只一仔,所以极其金贵。
虞人是看护苑囿的皂吏,而兽人,当然不是什么半人类魔法生物,而是春秋时管理野兽的小吏名称,相当于兼职兽医。
姐姐也是病急乱投医,专门医治野兽的兽人都没办法,去找为人接生的带下医,又能顶什么用处?
赵无恤放那虞人离开后,自行进了鹿苑,这里气氛果然十分紧张和慌乱。不说赵氏将白麋当成自家兴旺的祥瑞,就说君女季嬴,对它也是极为宠爱,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那还了得,所以也无人注意到无恤走近。
无恤见前方的花圃和蔓草从里围了一圈人,虞人和侍婢们急得干跺脚,兽人满头大汗,季嬴也揪着红色的衣角,颦眉观看。
走近后,无恤却听到一个陌生女子声音说道:“都退后些,你们吓着它了……”
她的口音不像是晋国人,反倒像乐祁、陈寅的宋地口音,如同潺潺流淌的泗水河,温润而柔和,却又坚定不移地向前。
众人闻言,都不约而同地服从了,他们稍稍后退了些。季嬴回头瞧见了赵无恤,便惊喜地伸手唤他过来,又鼓着腮比了比噤声的姿势,无恤瞧见她绝美的脸上带着泪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麋鹿难产,兽人也无可奈何,幸好有她在……”说道这里,季嬴含泪的眼神不由得有了一丝颤动。
“她?”无恤凑过去一瞧,只见被围在中间的,是卧倒在地,虚弱无比的白色雌麋,身旁还有一位跪坐在蔓草从中,伸手安抚它的绿衣少女。
少女背对着无恤,身形纤细窈窕,长长的乌发垂在背上,束着淡黄色的锦带。她抚摸着白麋的脖颈上的绒毛,口中温柔细语,似乎在宽慰它的痛苦,又像是在为它鼓劲。
“再加把劲,勉之,勉之……”
她一边说着,也不嫌脏,伸出白皙细腻的手为麋鹿助产。
白麋似乎听懂了它的话,每每悲鸣几声,便努力挣扎一通。反复几次后,居然真的产下了湿漉漉的,沾满血丝的幼崽,它蜷缩在蔓草从中呦呦鹿鸣,惹得季嬴掩着口,喜极而泣。
“铜削。”少女将手伸了回来,声音短促,不容置疑。
那只手正好朝向无恤的方向,他微微一愣,随即摸出了贴身携带的半尺短削,轻轻地将削柄放在她的手心。
两手轻轻相触,但女子也不回头,她小心而准确地割断了白麋的脐带,让这位初产后没了半分气力的母亲得以站立起来。
新生的幼崽可怜巴巴地卧在地上,四肢柔软无力,也拼命想站起来。而白麋只是温柔地在旁看着,时不时伸出头过去用舌头舔舐它身上残留的羊水和胎膜,以示鼓励。
季嬴有些不忍,想让人过去帮助小鹿,却被那女子伸手阻止了:“不要去,得让它自己起来,否则一生都无法站直奔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季嬴看了一眼无恤,见弟弟也对她点头,便只能揪心地看着小麋鹿艰难地在原地扑腾,倒了又起,起了又倒。
生命就在这一次次的跌倒中变得坚韧无比。
终于,当小麋鹿跌跌撞撞地起身,跟在白麋身后慢慢走动时,众人不由得发出了一阵欢呼。
这里许多花卉都是季嬴在春日时亲自种下的,如今正是夏末璀璨之时,而中央的那一朵更是格外绚丽——她是着红色深衣的花中女王,正抚着胸口,面色欣喜,笑容足以倾国倾城。
花丛外则是疯长的蔓草,绿衣黄锦的少女立于其中,见事已毕,她也吁了一口气,转过身来,与赵无恤四目相对。
她的眼睛,清澄明亮。
她比无恤矮了半个头,脸上蒙着薄薄的面纱,手上沾了污迹和血,却越发显得皮肤白皙干净。
她应该是那种面对淋漓鲜血,也不会眨一下眼的坚强女子,也有舔犊情深的温柔母性。
赵无恤的心里不由得一颤,随即浮现了一首诗。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半个时辰后,鹿苑旁的居室内,赵无恤和姐姐季嬴相对而坐,各自捧着一盏浆水,两人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气氛一时间有些沉寂。
要是放在半年前,绝不可能这样,那时候赵无恤会讲着他包装过的各种前世小故事,逗得季嬴咯咯直笑。
最后还是季嬴打开了话匣,说无恤小半年不见,长高了不少,前些时日送去的夏衣是否合身?就要入秋,是是否需要缝制新的衣物。又抱怨说,他离着下宫只有几十里路,也不常回来看看。
她颇有些埋怨地说道:“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赵无恤只能向季嬴赔罪,无奈地说这半年来实在有些忙了,渐渐地,他也放松了下来,恢复了半年前和姐姐的说说笑笑。赞她越发美貌,夸她的夏衣合身,一边又说起了治理成乡过程中,发生的那些趣事。
都是些季嬴关心的东西,比如甜饼和饵糕的制作流程,蹴鞠比赛时的热闹非凡。而其中令人烦恼和不快的事,则被赵无恤无声地跳了过去。
那些肮脏的,鲜血淋漓的事情,他会挡在季嬴前面,坦然受之,不希望让她瞥见一丝一毫!
果然,在无恤绘声绘色地讲述下,季嬴再次巧笑倩兮,她说道:“听你一说,这成乡的确和我一年多前路过时大不相同了,若是有机会,倒是要去瞧瞧,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焉能有假?随时恭候阿姊光临。”
谁想,季嬴却掩着唇意味深长地说道:“到时候我也要看看,你屋内的美人是何模样,能让吾弟忘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闻言干笑了一声,心道肯定是侍女媛将薇的事情告诉了季嬴,哼,看我不赶紧将你嫁了。
却听季嬴又叹了口气道:“男不言内,女不言外,你在成乡做的大事,我不能置喙,只是嘱咐你把握好内室的分寸,灵子十分不错,你可是有福了……”
季嬴很少对其他女子生出佩服之意,比如对韩氏女,虽然是闺蜜,但却很看不上她的眼界和见识。
但乐灵子,却让季嬴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这种又怨愤又欣慰的情绪,季嬴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最后又像是试探,又像是取笑似地问无恤:“对你未来的少君,可还满意?”
赵无恤细细一想,俗言道,窥一斑而知全豹,通过方才的事情,便看得出乐灵子的性格:在麋鹿难产,众人慌乱时,她却临危不乱,处事冷静。有仁善之心,还敢于担当,在即将到来的乱世里,是个极佳的少君人选。
另一方面,则是考虑到贵族婚约里错综复杂的政治利益因素。宋国乐氏,乃是殷商子姓后裔,身份高贵,对曾经世代做商帝御者的赵氏,有一种天生的吸引力。而且,他们的实力也十分强大,可不是一般的破落小族。
当今天下诸侯里,卿族擅权是常态,晋国的力量,大概被分成了六分半,六卿各占其一,剩下的半成,在国君手里。
宋国则不同,“诸侯唯宋尊其君”,宋公大概拥有国内力量的一半,而另一半,则被“戴族”,也就是宋戴公之公族乐氏和皇氏均分。
宋乃千乘之国,乐氏的力量,也有驷车二百乘,常备的甲兵五千人!虽然不如赵氏,但放在泗上,也是举足轻重的力量。
有了这重关系,再加上乐灵子方才的举止给了无恤不小的震撼,这比起他之前的期待,已经高出许多。他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也有些明白了,为何赵鞅会觉得乐灵子“可为良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赵无恤面对季嬴的这个问题,还是有些心虚,也不知道是何缘故,一时间竟无法回答。
正在这时,却见前去洗盥手上污血的乐灵子也回来了。
她换了一身衣物,但还是绿底的深衣广袖,面纱已经取下,只见她垂着眼,螓首蛾眉,模样秀丽俊俏。虽然不是季嬴这种有倾国容颜,一眼就让人惊艳的女子,但却十分耐看,这让无恤松了口气。
大概是男性本能作祟,他当然希望有一个又美貌又贤惠的妻子,不是谁都能当齐宣王,受得了无盐女。
而最让他难忘的,还是乐灵子的那对明眸。季嬴的眼睛是调皮的杏眼,薇的眼睛是妩媚的大眼,而灵子的眼睛,则是清扬婉兮的干净。
从她的礼仪举止中,能看得出有极好的家教,向无恤、季嬴行曲身礼,口称君子、君女。
无恤和季嬴都礼貌地回礼,随后三人分席而坐,平时能言善谈的赵无恤感觉,刚刚才和姐姐打开的话匣又关上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觉得这气氛还是有点不对头。
他连忙拍了拍手,让竖人和女婢端来飨食,算是为灵子接风洗尘之宴,顺便利用“食不言”的礼节转移尴尬。
季嬴喜好滋味,鹿苑这边的燕飨虽然简单却又不简陋,鼎、簋中的各色美食清雅而可口,其中还有不少利用新原料麦粉做的粉食。
但整个燕飨中,无恤发现,乐灵子仅仅是勉强动了几箸匕。虽然吃的不多,但却一直礼貌地等到他和季嬴吃完,才将箸筷放了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季嬴关切地问道:“乐氏妹妹,可是食物不合口味?”
乐灵子垂首鞠以抱歉的一礼:“下宫的美食比宋国要好,居室比乐氏要华美高大,琼浆可口,然诗言,曰归曰归,心亦忧止。父亲身陷囹圄,灵子无心品尝佳肴,已经半年不知肉味了……还望君子与君女见谅。”
赵无恤不由得有些震动,原来,她并非不担忧父亲,而是强忍着忧虑应对。
话已至此,作为男人,作为赵氏之子,赵无恤当然得说点什么。
他慷慨言道:“请淑女放心,大司城之难由赵氏所累,赵氏定然会全力搭救,父亲会在诸卿中周旋,争取早日公议还他自由。而我也被选为国君的助祭人,七月流火后便会进虒祁宫,届时定会去探望大司城,也找机会说服国君放人!”
事到如今,赵无恤只能给出这样的承诺,何况,只要乐祁依然被囚,赵氏在国内,在诸侯间的威望也会大减。
季嬴则在一旁一面悄悄地看着无恤的表情,一边宽慰乐灵子。
其实灵子并不需要太多安慰,她很坚强,语气哀而不怜,不是那种爱哭鼻子的小姑娘,她最大的忧虑,还是父亲的身体。
“家臣陈寅说,父亲不适应晋国的气候,喘病顽疾常常发作。灵子在宋国时曾遇到过一位医师,从他那里学会了一些针灸切脉之术。若是可能,还请君子带我入虒祁宫中,为父亲诊治,何如?”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原来如此,难怪她能开药方治赵鞅的头痛症,还能为白麋接生,面对污秽鲜血面不改色。
赵无恤郑重地应道:“我当尽力而为!”
有乐祁被囚这座大山压在心里,三人自然也没心思再吃下去,更没闲情逸趣说什么新绛之景,泗上风物。
那份赵乐两家的口头婚约,似乎乐灵子也已经得知,但两人都选择了闭口不谈。毕竟只有在乐祁成功脱困后,后续的婚礼和仪式才能继续下去。虽然无恤猜测,就算乐祁不幸死去,以赵鞅的性格,也会强令他与乐灵子成婚。
于是,又说了几句话后,赵无恤便和两女告辞,出了鹿苑。
乐灵子来到下宫后,就住在季嬴这里,目前看来二女相处融洽。
赵无恤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道:“我在乱想什么,一个是我姐姐,一个是我未来的妻子,若是性情相投,姑嫂二人相处融洽不是很正常的么?”
话虽如此,但他此时却发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汗,弄湿了蝉衣。方才他只在季嬴待客的小小厅堂里坐了半个时辰,居然比几个月前,在泮宫剑室中从一干范、中行少年的追堵下杀出重围还要更艰难些。
……
离开鹿苑后,天色近黑,赵无恤当然不能连夜返回成乡,何况,明天他还要在下宫府库挑一些有用的东西带走。
成乡的代田法、石磨、水车等技术,赵无恤一次性慷慨献出。他心里早就暗暗把下宫,乃至于整个赵氏当成自己日后的囊中之物,所以并不觉得可惜。这些地方建设得越好,赵氏在未来的战争里就多了几分胜算,交到自己手里时也不必从零开始。
但这些却也不是完全免费的,难得赵鞅心情不错,不乘机要点东西怎么好意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爱哭的孩子有奶吃,于是无恤故作可怜地描述成乡武备不修,士卒披甲率不过三成。而且这也不能怪他,小乡没能力大量制作甲胄和兵器,若是以钱帛购买,又因为这些东西是通关符节上明文禁止的,所以很难得到。
赵鞅了然,他对兵甲武备也很重视,便投桃报李,大手一挥给了无恤一枚新的符令,让他明日去府库自行挑选所需。
于是无恤便在自己原先的居所睡了一宿,第二日清晨,接到无恤派人传递的消息后,子贡专程将车队分了一半,供无恤运送武备之用。
赵无恤可一点不客气,手指到处点来点去:十多匹可供骑乘的良马拉出来,大捆大捆的皮甲,兜胄,新近铸造,磨得铮亮的戈、矛、剑、厚重的干盾被一一载到车上。
最后整整运了十车,还顺走了十来名技艺娴熟的铸匠、弓人、轮人、攻皮之工、设色之工,府库仓吏心疼得脸都绿了。
一直忙到了午后,赵无恤才带着数十名下宫匠人、皂吏组成的考察学习小队,回到了成乡。
赵无恤甫一下车,就再次忙活开了,他一面让鲁陶翁带着陶工和国人抓紧建造新的密闭烧窑,准备开始新一轮的烧制。窦彭祖、鲁陶翁等人前脚刚走,无恤又召集王孙期,羊舌戎等人来乡寺商谈。
他对二人说道:“如今成乡粟支两年之用,兵甲也已经齐备,是时候抓紧对士卒们的训练了!”
经过上次两个猪头兄长派人偷袭成乡的事情后,赵无恤便提高了警惕,新军法已经颁布,让王孙期先带着八位两司马学习,再传授给伍长们熟悉。
大字不识的普通乡卒,自然是不可能将五十四条禁令一一背下的,而赵无恤的主要目的,也是让军吏,也就是两司马,甚至是伍长们记牢。不能掌握者,就可以脱下军吏的甲衣,滚做普通兵卒去了,于是这些天来,到处可见同样是文盲的两司马和伍长们苦背禁令。
而普通兵卒,就得靠军吏的小杖来收拾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既然脑子记不住,那就用身体去记住!抽得你小腿上全是菽豆般的伤痕,还记不住?
有了这个基础,练兵和军事改革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毕竟,六卿乃至于天下诸侯最终的较量,还是要看谁的拳头硬。当年管夷吾的确是把齐国经济治理得井井有条,国富民强。但若不是靠了远征山戎,存邢救卫,又尊王攘夷,以兵威恐吓楚国的赫赫武功,齐小白想做霸主,还真没那么容易。
现如今,成乡的经济基础已经初步打好,而种夏粟的农忙时节也刚刚过去,无恤决定让士卒们初步脱产,不用再去开挖各里沟渠和肥田。与其让他们闲着,不如进行下一轮的训练,训练的理由,自然还是子虚乌有的“防备盗寇”。
作为军吏,就没有不爱练兵的,王孙期和羊舌戎对此十分赞同:“国之大事,在戎与祀,本应如此,一切都听君子吩咐!”
赵无恤半年来以蹴鞠之法练兵,只能起到让兵卒令行禁止和养成集体行动的习惯。虽然效果显著,但要是就这么拉上阵,显然是不行的。
上次的骑兵两和田贲所率的步卒在山下打的伏击战,与其称之为战役,还不如叫械斗。嗯,赵五乡长阻击赵二、赵三乡长的械斗。
而且,那些都是以下宫赵兵为主的精锐,以多打少,对方并无战心。可若是对上了范、中行的族兵,两军正面对决,或是处于人数劣势,就保不准会发生什么了,而成乡其余乡卒的战斗力,更是不容高估。
士卒在战斗中往往死于没有技能,败于不熟悉战法,故古人云,用兵之法:教戎为先!
于是之后几天里,原本作为蹴鞠场地的打谷场上旌旗招展,金鼓敲击有声,闲暇的国人们闻讯,知道君子要开始练兵了,也跑来观看。
分配卒伍,安排队列,蹴鞠练士等基础训练还是很有必要的,赵无恤还记得初来成乡时,乡人们站个队列都要半个早上。或弓腰斜眼,或腆肚张望,怎么看都像阵而不整的乌合之众。
但现如今,他身穿戎装,扶着剑在台上放眼望去,所见的却是一支秩序井然的卒伍。人数虽少,却已经不再是一群上阵即溃的新兵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作战不是市井私斗,而是集体的力量的发挥。
首先,必须用金鼓和旗帜来指挥,这是为了使全军的行动整齐划一。军吏必须明确告诉兵卒应该怎样操练,并且要反复申明讲解清楚,训练他们根据各种金鼓旗帜的信号而行动,违令者,按照十七条禁令,严惩不怠!
凡战之道,等道义,立卒伍,定行列,正纵横,察名实;教战之法,乡里相比,什伍相保。这两点,众人已经不用训练了,半年的蹴鞠对抗,已经把各个两都捏合成了一个整体。两司马们能叫出自己所属的每一个兵卒的名字,以及其性情,胆小还是胆大,冲动还是迟缓。
一切就绪后,打谷场上,赵无恤亲自持槌击鼓。
咚咚咚!
一鼓响,兵卒们整理兵器,戈矛剑盾在手,弓矢下肩;二鼓响,练习列阵,众人迅速按两编队,组成了一个御敌的横阵;三鼓响,整装待发,前排变后排,迅速转变为行军的长阵。
然后赵无恤身边掌旗帜的羊舌戎举起旗帜,旗帜向东则卒伍朝东,向西则卒伍朝西,落旗则坐,举旗则起。铮铮有声的鸣金则是代表撤退,散阵时还必须保持队列的整齐。
十七禁中的第一条: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赵无恤设置了三个不同的轻重等级。
因为记不住而踏错了步,转错了方向,自然是比较轻的罚粟、杖责。
而三番五次屡教不改,还故意扰乱队列次序的,就可以拉下去斩了,所幸,赵无恤军中,还没有这样的兵油子。
齐太公曾言,教战之法,使一人学战,教成合之十人。十人学战,教成合之百人、千人、万人,渐至三军之众。
所以,虽然眼前只有两百多兵卒,可未来,也许就能教成两万大军!
此外,还要练习操作兵器,熟悉战斗技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西周春秋之时,军队出征,凡甲胄、弓矢、戈矛,很大程度上是由士兵自备并加以磨砺的。
正如第一代鲁侯伯禽征伐淮夷时的《费誓》所说:“备乃弓矢,锻乃戈矛,砺乃锋刃,无敢不善!”
有了下宫搜刮来的武备,原先兵卒从各自家中带来凑数用的木矛木棍彻底被淘汰掉了,在这个时代,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当年晋文公帅晋三军南下,与楚师决战于城濮,还因为兵器不足,在有莘氏之丘“遂伐其木以益其兵”。
而且赵无恤还要求,那些长短不一,质量不一的兵器也要被替换,做到了这个程度,赵无恤手下这批乡卒在武备上,便已经超越了同时代八成的军队,他的第一支武装力量,当然得是一支精兵!
兵法上又说了:“教战之令,身短者持戈矛,身长力大者持弓矢,忠者为虎贲,弱者运辎重,智者为谋主。”
两百人中的主要部分,是满编一卒的徒兵,他们分为四排站立,每排一两二十五人。
短兵在前,长兵在后,第一排第二排持八尺之戈,可以上下左右挥动,砍啄冒进之敌,不过无恤觉得,日后还是换成戟好一些,那样的话功能多出了刺杀一项。后两排为一丈之矛,可以放平密集刺杀,阻止敌方靠近,四排徒兵还要根据面对情况的不同,前后互换位置。
羊舌戎作为无恤车右,不单剑术过人,在长兵的使用上也颇有心得。他同时也是卒长,所以这一百人,无恤就放心地交由他来训练。
这些人可能不以勇猛见长,甚至比起其他几个兵种,是属于身体偏弱的,但他们发挥的是集体的力量,是站在最前排的中坚!
现如今,有了下宫源源不断的供应,这一百人中的披甲率,已经达到了百分之百。他们每个人都能穿上一扎皮甲,但无胄。赵无恤想起后世参观兵马俑时所见的秦军,便要求设色之匠将皮甲染成统一的绛色,兵卒的发式也要扎成一模一样的圆髻,根部用皂色的幘带束结。
羊舌戎和王孙期一开始搞不清这是为了什么,可当这一百名穿着打扮几乎一模一样的徒卒听着金鼓,随着旌旗整齐划一地行动时,他们方才明白其中缘由。
当整个方阵的兵卒将戈矛缓缓放平,模拟趋行冲杀时,俨然已经是一支强军的雏形,其徐如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王孙期在下宫担任的就是差车之职,又是无恤御戎,擅长车战,可战车的培养和维护比骑兵还麻烦,成乡现在只能维持两三辆。无恤对它的定位,仅仅是作为指挥车和射箭平台,所以王孙期无用武之地,只能转而去训练弓箭手。
成乡原本的两卒编制,被无恤削减为一卒,其余的各两相互之间不统辖,而是独立向赵无恤负责。
其中,就有一两“材士”,也就是弓手。
这二十五名材士身材修长,几乎都高于七尺。他们是从乡射礼中选拔出来的佼佼者,原先的职业多为各里猎户,在赵无恤以每年每人五十石粟米军饷,表现良好还有麦粉补贴的诱惑下,纷纷前来入伍。
在领了第一个月军饷,让家人吃上了白面水引饼后,材士们在暗地里说道:“这可比打猎剥皮要划算多了!”
他们为了方便灵活开弓,所以无甲无胄,只身穿布衣,头发也统一梳成一个圆髻。通常会手持角弓,在成氏庄园的靶场撒放射箭,此处本来是当了族长的成巫私产,但他却跑到无恤面前,声称愿意无偿献出,划归乡寺所有。
赵无恤知道他的心思,自然笑纳。
此时,王孙期板着脸,在靶场上指导材士,更正他们的姿势。
他侃侃而谈道:“箭者,可杀人于百步之外,然儿,临敌也不过六七发,材士必须量其弓之力,配合肢体动作,调整气息,才能心志专一,每射必中!”
哪怕射术再好的猎户,放到阵中,如果瞄准的目标从野兽变成了活生生的人。而且那些人还手持戈矛,几息之后就能冲到你面前,无论是心态还是撒放手法,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王孙期又指导他们齐射之法:“但凡齐射时,宁可高而过之,慎勿低而不及,听到金鼓号令声方能发射,否则视为乱行,当罚!”
材士们齐声应诺,他们都知道王孙期是执掌军司法的“右士师”,为人公正,不留情面。
弓箭训练已经有了程序式训练方式,最先用的是拉弓练力,其次是瞄靶、射靶训练,不断提高材士们的气力和射击水平。应用于战争当中,更多的,还是依靠听着金鼓声齐射,造成杀伤。
赵无恤若是有闲暇,也会每天来此巡视一番,他自然明白,比起徒卒,弓手的训练要难上数倍,非几年之功不能见效。
首先是制作弓箭,一把好的反曲角弓非两三年不能驯出。且对材士的臂力和身高要求也很苛刻,要严格训练两三年,才能做到在战场上撒放数十箭而双臂不至于抽筋无力。至于单体的直拉弓,虽然制作更容易些,但要求就更高了,中世纪的威尔士人从小就开始训练,方能组建起一个军团。
所以无恤感叹道:“若是可能,还是弩兵见效快啊……”
这种改变古典战争形态的利器,在此时的中国,已经出现了。
据赵无恤所知,南方的楚国,已经有位叫“琴氏”的弓匠制作出了“横弓着臂,施机设枢”的弩!
楚人能将侵入国都的吴国人赶走,除了秦军援助,民众群起而攻外,也有这种武器的功劳。
虽然发明没几年,但这种利器其实已经流传到了晋国,赵无恤知道,韩虎家中就有一把,被韩氏祖孙视为瑰宝。他们似乎有让匠人仿制,组建弩兵的打算,这或许就是后世战国时代韩国劲弩的源头?
无恤觉得,一定要想办法弄到手来研究仿制!又或者,他可以回忆着前世见过的弩,绘出手弩的大概模样,但那些精密的零件,却只能让匠人和计侨的数科学生们摸索了。
后世对弓手和弩手孰强孰弱争论不休,但在无恤看来,一个英明的将帅应该灵活加以使用,能多一种选择毕竟是好的。
直接向赵无恤负责的,还有一两“短兵”,赵无恤有意识地将这些人武装成了重装步卒,每人穿两札,也就是两层甲片的皮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两司马穆夏甚至能披甲四札,还戴上了皮制幕面。别人双手才扛得起来的铜制长殳,他一手就能灵活挥动,另一只手还能持杨木大盾保护自己,简直像个走动的装甲巨人。
此二十五人持两尺剑与杨木盾,紧随无恤行动,作为亲卫,位于战阵后方。同时也是监军,斩杀胆敢后退逃跑之人,关键时刻也可以充当救火队员。
还有一两辅兵,由体质较弱者担当,专门负责管理府库和兵刃等,外加看护粮草辎车。
井心思细腻,而且识一些篆字,在获刑期满后,他成了“悻用之士”,一直想要掩盖自己的耻辱。所以极其勤勉,甚至不顾他人鄙夷的眼神,到处追着计侨学堂的数科学生求问筹算之法,已经掌握了周髀数字。
此外,是新组建的一只不足十人的小队。
军队中有勇气大、不怕死、不怕伤的,把他们编为一队,叫做“冒刃之士”;有锐气旺盛、年壮勇猛、强横凶暴的,把他们编为一队,叫做“陷阵之士”。
这些都是赵无恤手下争强斗狠的人,其中的代表就是田贲。他们被称为“轻兵”,身无寸甲,在战阵上就是用来冒刃陷阵用的。就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对准敌人狠狠扎下去,刀崩成了两段,赵无恤也不会心疼。
这也算是把军中的那些刺头善加利用了。
而赵无恤最为重视的,自然还是他新组建的兵种,轻骑士。
当天气晴朗时,他还会骑着黑马,带着这些年轻的骑士们逐猎于平坦的野外。
新的滑轮弓已经由弓人制出,送到了他的手中,比起那把送给晋侯午的试验品,质量和准头又好了不少。
他挎弓于肩,挥着马鞭对虞喜说道:“骑者,军之斥候也,所以踵败军,绝粮道,击便寇也,这就是我对这兵种的定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虞喜听罢,拱手应诺。
骑兵两的训练,比起弓手只难不易,选拔骑士的标准是,选取年龄在四十岁以下,身高在七尺五寸以上。要求行动敏捷迅速,能骑马疾驰越过沟堑,攀登丘陵,并在马上挽弓射箭,还能在前后、左右各个方向应战自如,进退娴熟者。
选拔出来以后,还要穿戴上适合的装备。
晋国周边的狄人穿的是短袖下绔,同中原华人的宽衣博袖大不相同,所以俗称“狄服”。无恤刚刚组建这一两时,就已经推广了狄服,将骑士们的衣着改进为衣短袖窄,外套薄皮甲,下穿绔裤,束皮带,用带钩,穿皮靴。
他比后世的“子孙”赵武灵王要幸运,几乎没有遇到反对的声音。
一来是因为无恤的地盘小而团结,随着大量粟米入仓,以及鼓励生育和赡养孤寡政策的推行,他的声望在成乡已经高到了无可比拟的程度,近来更是被成巫圣贤化了。
所以这条命令得以畅通无阻,也就是守礼的子贡路过时皱了皱眉,但他一个外人,又不懂军事,当然没资格说什么。
另一方面,轻骑士中一半人是甲里子弟,这个氏族祖上本就出自赤狄部落,才由狄入华没多少年,平日也穿狄服。另一半则是从下宫厩苑带来的圉人、牧人,在被选来成乡前就穿短打,不知深衣广袖是什么滋味,所以狄服很容易就推行开来。
此外,本着对秦俑那种整齐划一气势的向往,骑士们的发型也被无恤强制统一。都扎成不容易散开和妨碍视野的扁髻,将所有的头发由前向后梳于脑后,分成六股,编成一板形发辫,上折贴于脑后。
骑长和骑吏则戴着皮制的小帽,缨结于颔下加以区别。
在这些举措实施后,赵无恤不由暗道:“如此一来,武灵王的胡服骑射,恐怕要被我提前两百年实现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此外,脱离了马匹来谈论骑兵,是毫无意义的。
赵无恤驱马从列队的众骑士面前掠过,驻马扬鞭训斥道:“二三子骑乘奔驰用的良马,一匹可换粟米三百、四百石,按成乡的赋税,二十户人家才养得起一匹马!在场诸位是我麾下最贵重的一两,希望汝等发挥的功效,能超过这代价。”
众骑士不由得咋舌,除了虞喜外,其他人方才意识到,胯下骑乘的畜生,甚至比他们自己还值钱。
虽然压力不小,动力却也十足,能入选轻骑士,是件极其荣耀的事情,在成乡中最受欢迎和尊崇。加上前次在山下那场漂亮的伏击战,被赵无恤大肆表扬,骑士们恨不得将头昂到天上去。
虞喜作为下宫圉童,对马匹的习性和饲养自然十分清楚,说起养马来,头头是道。
“饲养的场所要安适,水草要喂得适当,饥饱要有节制。冬天要保持马厩的温暖,夏天要注意马棚的凉爽。经常剪刷鬃毛。细心铲蹄,让它熟悉各种声音和颜色,使其不致惊骇。练习奔驰追逐,熟悉前进、停止的动作,做到人马相亲,然后才能使用。”
“挽马和乘马的装具,如马鞍、笼头、嚼子、缰绳等物,必使其完整坚固。下臣已经嘱咐过二三子,马匹必须珍惜爱护。当天色已晚路程遥远时,就须使乘马与步行交替进行,宁可人疲劳些,不要使马太劳累,要经常保持马有余力,以防敌之袭击。
无恤颔首道:“你能够懂得这些道理,就已经很不错了,记住,你们不是一个人,一匹马,而是一个整体,骑兵的坐骑就相当于步卒的双腿!”
在布置队形时,五名骑兵设一长,五骑为一列,每列前后相距二十步,每骑左右间隔四步。至于武器,持一把弓,背两壶箭,腰别一柄短剑。
之所以这样配置,是因为经过半月多前的那场夜战,无恤和虞喜商议总结经验后,发现过长的戈、戟、矛在马上都不太适用。
虞喜描述道:“人马错身而过时,想要刺中十分不易,矛头还容易卡在尸体上,仓促之间拔不出来,有时候必须弃矛抽剑。而且这类长兵携带在马上,也使得进退更不灵活,所以还是驻马射箭方便些。”
赵无恤暗暗想道,毕竟自己的这个兵种只有马鞍,而没有马镫,像欧洲骑士那种夹矛冲锋还无法做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且马种还不够高大,也不披挂具装,容易损伤受惊。这第一批轻骑士可金贵得很,让他们直接去冲击密集的步卒方阵,纯粹作死,赵无恤也会心疼。
他拊掌道:“既然如此,那便先以骑射为主,轻骑士们便作为斥候和步卒方阵侧翼的保护者,在战斗里拾遗捡漏,该骚扰骚扰,在敌人溃散时,冲一冲不阵不整的散兵。”
对于一辈子在地里刨食的农耕民族来说,骑射可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也幸亏他们赵氏一直有养马传统,厩苑里大批圉、牧拉出来就能当骑童使,而且还在成乡捞到了一个擅长骑射的甲氏。
无恤还让弓人开始挑选适合骑射的马弓。因为在奔驰的马上要开至九分满,若七八分,亦难中也,所用的弓力要比步弓稍小些。
“至于冲击突骑、重装骑兵之类,留待日后再说吧……”
“突骑,重骑?”
赵无恤的前一句话让虞喜颔首不已,而后一句话,却完全超出了他的常识,只能懵懂地继续点头,虽不明,但觉厉。
赵无恤也明白,若想要组建他心目中合格的骑兵军团,除了要想办法做出像汉代环首刀那样的劈砍铁刀外,还得获得数量庞大,而且品种优良的马匹。
也就是说,他需要拿下一个上徍的产马地。
赵无恤的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北方,千里之外,有新建起的大城晋阳,高冠朝服,发须斑白的赵氏名臣董安于或许正在整装待发,准备南下新绛。晋阳城以北,是高耸的常山,常山之阳,名为代国。
那里矮小的丘陵密布,纵横的河流不向南行,却向北流,一直流到了一片广袤的草原之上,良种的河套代马,也就是后世的蒙古马奔驰于绿草茵茵间。
那里还是历史上,姐姐季嬴一路泪水斑驳的和亲之地,也是“摩笄夫人”的殒命之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一旦忙碌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到了“七月流火”之时,天气开始渐渐转凉,由夏入秋。每当日暮西陲,甚至能以肉眼看到“大火星”逐渐向西方缓缓下坠。
而赵无恤,也在这几天里,正式满了十四岁。
然而他的具体生辰,却根本无人记得,因为直到他这一世的母亲生下他之后,赵鞅才发觉自己居然又多了一个儿子——庶子。
无恤也没打算大办,让薇置了一席燕飨,邀请赵广德、计侨、王孙期、羊舌戎、成巫、窦彭祖等人来饮宴一番而已。井和田贲也被喊了过来,穿着皂衣,和已经穿上军吏服装的穆夏、虞喜陪坐在最末席。
赵无恤认为,对臣下,适当的惩戒要有,但笼络的手段却不能停。
俩人受到严惩,本来有些忐忑,但经过这一夜后,又觉得自己虽然受了君子惩罚,但那完全是出于公心和律令,私下的君臣的情分却未受影响。他们顿时大受鼓舞,也给了他们日后再起的希望和决心。
此外,竖人宽从下宫送来了赵鞅赐给的金爰、丝帛;姐姐季嬴亲自缝制的秋衣;此外还捎带着乐灵子制作的驱蚊膏药,清香扑鼻,不知道是用什么草药做成的。
再加上薇为他缝补的一件新甲衣,生日礼物摆满了一个案几,看得赵无恤愣神半响,心中感到了些许亲情和暖意。
成乡众人也都有各自的表示,而最让赵无恤欣喜的,却是他亲自画出图形描述,让计侨和匠人制作的“算盘”。
“啪啦啪啦”,手指灵活拨弄,大珠小珠落上下游动,熟悉的珠算声响起,赵无恤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算盘,这个神器可以说是古代的电子计算机,简便迅捷,一直到两千多年后,都还保留着巨大的生命力。计侨是懂行的,一见此物爱不释手,觉得从此以后,算筹可以彻底被替换掉了,他立刻前来奉献给无恤,也算一件喜事。
到了第二天闲暇时,无恤便开始教计侨一些简单的珠算法则,计侨对数字敏感,吸收能力很强,拨算的速度越来越快。在他熟练后,还要多制作几个,让数科学堂里的学生们也学会使用。
计侨的数科学堂虽然只有十来名国人学生,但在赵无恤的有意扶持下,却蒸蒸日上。虽然教授的名目依然是传统的方田、粟米、衰分、少广、商功、均输、盈不足、方程、勾股九种数科算术。但却已经被计侨结合“周髀数字”“百工之艺”“经天纬地之术”等,赋予了不一样的内质。
平日里,童子五六人躲在大桑树的荫凉下背诵着运算法则,有的在沙地写划着竖式方程。而冠者六七人则偏向实用,带着皮尺到处测量门楣和墙高,向工匠请教一些诸如轮轴、射距问题,再与夫子教授的理论结合起来。
赵无恤隐隐觉得,一个独具特色的数科学派,似乎正在慢慢形成。而早早点了数学科技点专精,能与古希腊数学相媲美的古中国,会是什么样子?
前景太美,美到他无法想象。
而就在此时,在新绛贩卖麦粉的子贡却突然回来了,打断了赵无恤的脑补。
……
子贡这一个多月在新绛奔波劳碌,几乎到了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捉发的程度。他一共卖出了两千余石麦粉,为无恤收获了六万石粟米,他自己也获利六千石,这已经是他往年在晋、卫、鲁来回一整年的收益。
粟米收到手软,作为一个商贾,子贡自然很高兴,但是今天,却发生了一件事情,让他不得不匆匆赶回来。
一进乡寺,子贡面色凝重,见了无恤和计侨,就行了重重一礼,说是有要事要告知他们。
他严肃地说道:“君子,新绛粟市上,出现了其他商贾贩卖的麦粉!”
“哦?”赵无恤立刻停止了拨弄算盘,他心中虽然诧异,却不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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