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里应外合(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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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泮宫举行大射仪,其外围道路戒严,站满了虒祁宫的虎贲宫甲,除了各卿大夫的御戎外,不得有闲杂人等进入。

于是乎,赵无恤带在身边的两个随从井和敖,就等同于被放了假。无恤让他们随意在新绛市井里逛逛,长长见识,但切勿惹是生非。

他对处事稳重的井,还是相当放心的。而敖,自从上次薇献剑之后,赵无恤便开始对他重点培养:送去学堂学书、数,又让王孙期、羊舌戎教他射、御、剑术。

偶尔有空,赵无恤还会亲自给他讲两段典史,敖机灵聪明,学得很快,尤其是驾驭驷车,都要赶上赵无恤的水平了。

也正因如此,小童就再也没了闲暇的玩耍时光,每天时间都被排的紧紧的,好容易抽空跟着来趟新绛,有了一个撒欢的机会,便十分兴奋。

井和敖商量着,去新绛最热闹的市上转转,顺便去商贾子贡那边瞧瞧,因为虞喜等轻骑士,每天都会押着运麦粉的车队前来。

新绛太大,两个人如同乡野鄙民进城般,晕头晕脑地绕着半天,终于来到了城南的市坊。只见这里地方比下宫邑市更大,也更热闹得多,商品琳琅满目。

除了各路商贩,还有一些倡优杂技,蹴鞠斗狗之类,但两人站着看了一会,还是觉得成乡的蹴鞠比较有意思,而那些斗犬,也不如敖养的狄犬高大威猛。

井作为两司马,每年也有百石粟米的俸禄,进城之前便去府库换了些容易携带的布帛和空首币。他出手也不小气,这会给敖买了些浆水、饴糖,两人吃吃停停,终于来到了粟市的里闾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越靠近粟市,路上的行人就越是密集,这个时辰刚好是新绛市中最热闹的时候,车毂击,人肩摩。

井一问之下,才知道许多人是冲着成乡的麦粉而来。

“昨日刚过午后就卖尽了,说今日一早再运些来,若是去迟,就购不到了!”

井和敖相对而视,面露喜色,都为成乡的麦粉大销而感到高兴。白色麦粉做成的面食,即使在成乡,也算精贵之物,他们或多或少吃过一些,自然知道那东西的口感极佳。

眼见前方越来越挤,井嘱咐敖跟紧自己,却依然没用,两人在人潮里还是被冲散了。

井踮着脚在人群里寻找,没瞧到个子小巧的敖,正焦急之时,却被人拍了拍肩膀。

“敖?”他连忙回头,一看,却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井心生警惕,顿时握紧了腰间短剑:“汝是何人?”

“这就不认识我了?”

当那人意味深长地笑着说起话来,井才猛然想起,这不就是半年前在成乡与他碰头的那个蒙面人么?正是赵叔齐的亲信。

井的心顿时一阵冰凉,他半年来深居简出,就是为了避免再次被他们利用。又因为君子加强了对成乡外围的巡逻,以及进出人员的控制,所以也无人再来烦扰,这让他心中大为轻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若非自家的妹妹还被赵叔齐软禁在西乡,井恐怕都忘了这件事情,可以全心全意为君子训练卒伍,尽忠效死了。

可惜,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看来,赵叔齐的眼线一直在盯着自己一举一动,一旦离开成乡,也就重新进入了他们的视野中。

这里并非说话的地方,那人不由分说,拉着井来到了一个阴暗里闾巷子里,巷子的墙檐在漏水,滴滴答答。

四下无人时,井的目光游弋,捏着剑柄的手越来越紧。但不等他下定决心,那人却一转身,亮出了袖子里的一件东西。

“这是吾妹的发簪!你们将她怎样了!”井勃然大怒,一把揪住了那人。

叔齐的使者冷笑不已,拍开了井的手道:“她好得很,反倒是你最好认清自己的处境,若是想要你妹妹安康,就乖乖听话。”

井沉默了,家人是他唯一的软肋,是和忠于君子同样重要的东西,当必须选择其一时,他犹豫了。

那人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口中说道:“啧啧,半年不见,你居然从小小伍长混到了两司马之职,口气也硬了不少……这倒是好事,你爬的越高,对君子叔齐就越是有用处!”

井的态度冷漠:“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上一次,只是将君子无恤初到成乡的举措通报,这一次,又会让他做什么呢?

接下来,叔齐的信使追问了井许多事情,包括成乡赵兵夜间巡逻的时间,井负责的是哪一天。又问了他存放麦粉的仓禀、以及匠作区的位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越听下去,井心中就越是震惊和愤怒。

那人威胁他,要他里应外合,放火烧毁成乡的府库、磨坊等重地!

这些人,也太胆大妄为了,他们怎么敢,怎么敢打成乡仓禀的主义!那可关系到全乡两千多人的衣食性命啊!

成乡能有今天,全靠君子治理有方,井也付出了不少心血,现如今却要让他亲手去破坏?他不情愿,但那人只要把妹妹的发簪一亮,井又泄了气,只能沉默听之。

那人最后问他:“动手的时间,可都记清楚了?君子会派我去与你接洽,一同烧毁仓禀和磨坊。话说回来,你们成乡的麦粉做的烤饼,真是不错,可惜了……”

井目光游移:“这两处都有人巡夜,恐怕不好进去……”

那人露出了神秘的笑:“这不是有你么?我们便定在你巡夜的那晚动手。何况,成氏大宗虽然垮了,但也有不少人对赵无恤,对成巫不满,愿意配合吾等行动。”

他以为井是担心自家性命,便宽慰道:“你放心,到时候处处起火,成乡必定大乱,吾等再乘乱逃出。有叔君子庇护,就算君子无恤发现是你所为,也无可奈何,到那时,就能与你的家人相见!”

井默然,在两人谈话告一段落时,却听到外面有轻微响动。

“谁!”那信使耳朵一动,瞳孔紧缩,抽出不知道藏于何处的短剑,追了出去。

井也快步跟在那人身后,只听到一声小兽的惨叫,到达时,却只看见一只叼着硕鼠的狸奴已经被一剑钉死在夯土墙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让井大为惊疑,看来,此人身手不俗,方才若是他突然发难,谁生谁死,还真犹未可知。

“这畜生,吓我一跳。”信使松了口气,又威胁交待了几句,将时间定在六月初一的晚上,便匆匆走了。

井在原地站了半响,听着墙檐漏水的滴答声响,一声长叹后,出了里巷。

他在市中又找了一会小童敖的踪影,却依然不见。也没有心情再去粟市看热闹,便直接返回了赵氏府邸的偏院里,却见敖已经回来了,正蹲在院子里看着花圃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这小童去哪里了?害我好找。”

井过去拍了拍小童敖的脑袋,发觉他出了一头的汗,大概是跑回来的,又夸他机灵,居然还能找到归来的路。

小童敖仰头看着井,童真未去的脸上努力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心中却突突狂跳不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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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在泮宫靶场中,大射仪也已经接近尾声。

在国君试射完毕后,就轮到八位卿大夫子弟了。

射礼,分为“三番射”,第一番是习射,不管射中与否,都不计成绩。

四耦的八名射手分别登堂射击,按照司射籍秦的要求,在射位站好,目光盯住靶心,等待司射的命令。

司射在堂下命令道:“无射获,无猎获!”

意思是,不许射伤报靶者!不许惊吓报靶者!

赵无恤顿时想起前世时,那个“学箭三年中鼓吏”的笑话,配合方才国君射第一箭时的光景,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而在习射时,他发现张孟谈果然说的没错,范禾的射术水平,也没比国君好到哪去,所以赵无恤用普通的拓木角弓,就能完虐之。

第二番射侧重于比赛,要根据射箭的成绩分出胜负。

司射宣布说:“不贯不释!”凡是没有射穿箭靶的,一律不计成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按照规矩,一耦中身份较高的上射,向司射行礼后先行射击,射出一箭后,再从腰间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然后由下射射。如此轮流更替,直到将各自的四支箭射完为止。

报靶者扬声向堂上报告结果,如果射中箭靶,负责计算成绩的有司,就抽出一支算筹丢在地上。上射的筭筹丢在右边,下射的算筹丢在左边,如此这般,直到四耦全部射毕。

“三番射”和二番射的唯一区别,是要听着音乐的节奏施射。

拥有十六名乐师的晋宫乐队奏响了庄重典雅的古乐,正是《诗经·召南》中的《驺虞》这一首,节拍演奏得均匀如一。

赵无恤听闻,虒祁宫中有昔日周文王灭古国密须,缴获后作为晋国开国重宝的“密须之鼓”。但似乎体积较大不易搬运,否则,爱面子的晋侯午说不准也会巴巴地带出来显摆。

射者根据“不鼓不释”的规则,跟随乐曲的节奏射箭。射礼提倡“射求正诸己,己正而后发,发而不中,反求诸己”。即射者要端正自己的姿势后才射箭,没有射中,不能埋怨胜过自己的人,而要反省自己。

这不仅是武力的较量,更是道德礼仪文化的较量,讲究谦和、礼让、庄重、仁德。

三轮射毕后,就是罚酒和献酒的环节。

司射命令四耦道:“胜者脱去左袖,戴上扳指,套上护臂,手执拉紧弦的弓表示能射。负者射手穿上左衣袖,脱下扳指和护臂,将弓弦松开。”

胜者向负者敬酒,负者喝完酒,再向胜者拱手行礼,双方相互谦让以示尊敬。

四耦射手先后上堂,赵无恤所在这一耦,自然是范禾完败。他只能黑着脸,强忍着怒火,接过了赵无恤递过去的酒爵,一饮而尽,十分勉强地向赵无恤拱手行礼。

其余三耦的胜出者,分别是范嘉,吕行,中行黑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吕行胜出,自不必说。韩氏一向文盛武衰,中行氏则是和魏氏一样,以知兵尚武著称,韩不信输了,并不让人意外。但赵无恤也见识过魏驹的射术,并不算差,居然被范嘉击败,这就让人有些诧异了。

宾客韩不信宣布了胜者,而国君则亲自向四名胜者献酒,将他们选为宫甲,或者是助祭人,作为嘉奖。

吕行诚惶诚恐地表示,自己只是侥幸取胜,大宗魏驹未入虒祁宫,他也不敢接受宫甲之职。

晋侯将他的“孝悌之义”夸赞了一通,最后将魏驹选为宫甲,吕行则可以加入下军中为军吏“多射”。

在经过赵无恤时,晋侯想起方才赵无恤为他解围护面子的举动,便对他格外友善,笑着微微点头,将他选为助祭人。

比起每月必须侍候宫中的黑衣宫甲,助祭人的自由度更高一些,只需要在举行礼仪时入内即可。赵无恤对这一结果比较满意,自然也按照规矩,谦让一通后才接受。

随后,主人晋侯与宾客韩不信也相互献酒,开始了作为大射仪尾声的旅酬和送宾仪式。

旅酬,也就是犒劳,要求从身份高的人开始,依次向下进酬酒。敬饮之前需相互行揖礼,乐官们循环奏乐以助兴,于是观射堂上一片觥筹交错之声。虽然韩氏的孙子没能入选,但韩不信仍然和蔼地向赵无恤祝贺。

而知跞也不因为孙子知宵落选而太过失望,虽然与国君交好是从他们的首代家主知首以来的传统,但除了做宫甲、助祭外,还有其他许多途径可奏。

他一直低调地将风头让给韩不信,坐于席位上笑迎过来献酒的众人。直到有个绛衣的知氏家吏趋行进来,在他耳旁悄悄说了几句话,知跞的脸色才徒然有了一丝变化。

晋侯午与知跞极为熟悉,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便关切地问道:“中军佐,出了何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知跞的身上,他只能叹了口气,起身朝国君拱手,苦笑着说道:“无甚大事,只是下臣的次孙又闯祸了……”

当事情的原委在泮宫中被传开后,赵无恤一时失神。

知瑶没有赶回来参加大射仪,不是因为他怯场,也不是因为所谓的“无法及时赶回”,只是因为他正在知邑谋划一件大事。

春秋末期,晋国东北方的白狄部落,以鲜虞国中山国为中心,组成一股疆域和战斗力都相当可观的势力。而在中原诸侯不好糊弄、诸卿家族又寸土难让的情况下,向鲜虞及其卫星国鼓、肥、仇由等发起战争,就成为诸卿扩大自身实力最便捷的途径。

而中行氏在这方面,无疑是拥有地利的,他们的先祖中行林父,还有中行吴,都以灭戎狄而扩土闻名诸侯,也顺便将新征服的鼓、肥、东阳等地划入自家治下。知氏也不差,他们的领地横跨太行,临近一些戎狄聚居的小邑。

年仅十四岁的知瑶,似乎也有这种眼光,他奉知跞之命,去一处位于北方的知氏县邑,探望一位知氏小宗叔伯。到了地方后,却心血来潮,临时指挥起县兵,对一处狄邑关卡,发动了突击!

据说,那是一座建造于险地上的堡垒边邑,这里的戎狄作战凶狠,历代知氏、中行家主屡次图谋却不能破之。现如今却被知瑶以计谋获得,他让人化妆成郑卫行商,混入邑中与戎狄交易,再突然发难夺取城门。

“知氏君子运筹帷幄于军中,以不足一旅之兵,破一大邑,掳得人口千户,斩杀顽狄三百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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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完知氏家吏的讲述后,不仅是赵无恤,参加大射礼的几人也顿时沉默了,四周一片寂静。

这就是知瑶没能参加大射仪的原因。

赵无恤不知道,知瑶作为一十三四岁冲龄的童子,是如何让知氏县司马俯首帖耳,甘愿为他效命的。也不知道夺取那个狄人大邑的详细经过,他只能通过转述的简单的信息,平空想象知瑶此人的聪慧和果决。

“他就是未来的知伯!”赵无恤现在已经彻底地笃定了。

“知伯”,对这个素未谋面,却一直像一把利剑似地,悬在他头顶的同龄人,无恤不由得生出了淡淡的佩服。

一旁的吕行也有些黯然,他低声说道:“知子虽然错过了大射仪,却已经披甲上阵,开始为宗族邦国开疆扩土,吾等虽然入选宫中,但总觉得在他的面前,却谈不上有几分光彩。”

带着这思绪,少年们的庆功酒,顿时变成了闷酒。他们在泮宫中的打斗,在射礼上的争先,比起知瑶的成就来,仿佛都是小孩子的过家家游戏。

最初时,赵无恤的心思也是一样的,本来他对治理成乡井井有条,颇有些得意,现在却被可怕的知瑶泼了一头冷水,寒意彻骨。自此一役后,知氏通往仇由、鲜虞腹地的扩张之路便敞开了,年纪轻轻就如此了得,待日后再成长磨砺,不知将会是多么可怕的对手。

但他很快就缓过神来,便站了起来,举盏扬声说道:“知子壮哉,以此奇功为吾等佐酒,吾辈诸君更需勉之!”

言罢,满饮一盏用包茅缩过的清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此言豪情万丈,众少年看向他的目光意味大不相同。吕行、魏驹、韩虎、知宵是受到了些许鼓励,范嘉、范禾、中行黑肱是诧异,而张孟谈,乐符离,则是欣赏而赞许。

是的,赵无恤心想,自己已经不是历史上那个被知伯死死压了一辈子的赵襄子了,他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也正在做周全的准备!

若问日后三晋英雄谁敌手?那当然是赵、知!自己何必妄自菲薄?

饮毕后,乐工奏起名为《陔》的乐曲,晋侯和两位卿士一同离开了泮宫,参礼者皆相随。司射籍秦在门外以再拜之礼相送,然后,所有参礼人员相互行揖礼告别,大射仪至此结束。

……

在回府的路上,知宵悄悄观察着祖父的表情,却发觉他一直绷着脸。

知宵虽然面相狠而丑,但内心却低调而充满善意,他一直在忐忑着,是不是因为自己在大射仪上表现不佳,让祖父生气了?但他也无奈,若是碰上别人还好,却偏偏和善射的吕行分在一耦,纵然他尽了全力,却仍然惜败。

他便讷讷地问道:“祖父,阿瑶立此奇功,为我知氏开辟疆土,您为何不喜?”

当着孙子的面,知跞也不再讳忌莫深,他扶着车栏叹息道:“二十多年前,余与大夫籍谈出使成周,参加周景王后葬礼,当时与守藏室的史官老子有一过一段闲谈。”

“老子言,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此弱可以胜强,柔可以胜刚之道也!”

知宵眨了眨眼睛,觉得祖父之言高深莫测,没听懂,若聪慧的弟弟知瑶在,定能明白究竟是何意思。

知跞心中却有一番自己的思量,比起其他诸卿,知氏起家较晚,最初是从中行氏中分出的小宗。第一位宗主为知庄子,晋成公宠臣,位列下卿;第二代是知武子,在他为卿期间,知氏终于登顶晋国执政,家族达到鼎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是盛极而衰,随后,知氏连续两代家主都在壮年夭折,到了知跞的父亲,下军佐知悼子早逝时,知跞才刚刚行冠。

当时,晋平公还有意安排自己亲信进入六卿行列,取代知氏,遭到强势的武人中行吴反对而作罢。知跞这才得以继承父职,家族逃过了衰亡破败的危机。

知氏虽然勉力在晋国保住了一个卿的席位,但长期在末座徘徊,对于国家大计自是无力左右。非但如此,还要时时担心着家族的卿位被拿掉,是为六卿中最弱者。故,老聃那段关于上善若水,守弱胜强的话,让知跞感触颇深。

在这之后,他开始以此作为自己的处事原则。

三十多年了,知跞的地位一天天变高,却很少主动站到舞台前方。特别是魏舒、范鞅执政的这十多年中,六卿家族矛盾与冲突事件不断,先是魏舒与范鞅的明争暗斗,再是赵鞅对范鞅权力的强力冲击,闹得沸沸扬扬,但这里面几乎都看不到知跞的影子。

他一直潜藏在二鞅巨大的身影下,悄无声息地舒展着自己的根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让羊舌、祁氏灭族,让知氏分到一杯羹。之后,他又投靠晋顷公和现任国君,默默拉拢范氏小宗士夷皋,与上大夫梁婴父结党,在范、赵两极之间建立起了自己的班底……

到了现在,知氏已经是晋国三大势力之一,无人再敢小觑了!

但老子又说过,弱能化为强,强亦会化为弱,鱼不可脱於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知氏现在依然比不上范、中行、赵,所以仍然需要守弱,低调,而不是锋芒毕露,随意树敌。

所以,知跞才对自己的小孙子知瑶破狄邑,又大肆宣扬的做法感到不妥。他知道,这个孙子很有天分,极受族中众人宠爱,他拥有五种全能的才干,无论放在何处,发出的光芒都能刺得旁人睁不开眼。

可惜啊,他却唯独缺少了一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善若水之心。

……

和张孟谈、乐符离等人辞别,又与魏驹相约到时在虒祁宫中相见后,赵无恤站在缓缓朝赵氏府邸驶去的马车上,挥去知瑶之谋带来的冲击,他闭上眼睛想着今天的收获。

自己献上了一把即将淘汰不用的初代复合弓,讨好了晋侯;从大射仪上胜出,等到七月流火之后,便可以进入虒祁宫,作为助祭人。

从此,他便代表赵氏势力,在虒祁宫中扎下了一根钉子,可以接近晋侯,向他施加赵氏的影响,也能嗅到一些朝堂的风吹草动。

以后,赵氏在宫中就不再是聋子瞎子,上次冬至大朝会时被暗算的窘迫,不会再重演了!而日后若是六卿乱起,晋侯的态度,也是举足轻重的。

当然,那是长远的目的,眼下最重要的,依然是解开准岳父乐祁被久久扣留这个死结。

马车即将到达官署区时,他们却刚巧遇上了子贡派来报信的甲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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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季是成乡甲氏族长的幼子,参加了轻骑士后成为伍长,赵无恤见他机灵敏锐,便安排他进入子贡的商队中。一来为监督,一旦有事可以通风报信,二来可以学些东西,在列国间行走,长长见识,日后可堪大用。

见他前来,赵无恤自然知道所为何事,他便扶着车栏,关切地问道:“从昨日到今日,子贡在粟市获利几许?”

甲季满脸喜色,他气喘吁吁地回答道:“君子,两日之内,一共得到了两千余石粟米,端木商人已经算过了,说若是一切顺利,一月便能卖出一千五百石麦粉,获利四万余石粟米!”

四万石粟米,甲季还从未见过那么多粮食,得用四十辆双牛架辕的辎车来回运十次,才能运走!

即使是赵无恤,也对这个数字咋舌不已。要知道,成乡将近四百户人家,共计三万余亩土地,按这个时代的平均亩产,一夫挟五口耕田,春种秋收,一亩能得粟米一石左右。

也就是说,成乡往年能产粟米三万石,加上少量种植的菽豆麦稻,全年粮食不超过四万石。

而子贡声称,他一个月,就能赚取比成乡往年一岁总收成还多,就算卖到冬至就收手,也有二十万石的毛利。

加上,成乡今年推行的,是代田法的精耕细作,冬种小麦,夏种粟米,可以有两次收成。有了沤肥、龙骨水车,沟渠水利加成,亩产能增加到一石半左右。加上混种了高产量的戎菽,岁收有希望突破十万石大关!

二十万加十万……

赵无恤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知瑶之谋给他带来的阴霾也逐渐消散,他现在觉得,自己半年前在赵鞅面前号称要让成乡上计翻倍,实在是太过谦虚了!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结束射礼回到家中后,晋侯午,乃至于诸卿都不约而同地发现,傍晚的飨食中,多出了一种洁白而细腻的粉食。

庖厨根据购买麦粉时商贾附赠的简册,将其做成烤饼、馒头、韭叶水引饼等食物,口味极佳,可以作为主食,代替难嚼的粟米麦饭。

多数贵族们不约而同地喜欢上了这种新食物,虽然雍人抱怨价格有点小贵,但贵族希望的是食不厌精,对此可不在乎,他们点名,日后就吃此物了!什么?自己家的封地做不出?那就继续去粟市上买!

所以,当赵无恤一行人去市上观看时,发现子贡的摊位前依然被围得水泄不通,诸卿大夫都派了人来抢购麦粉,甚至一位国君身边的寺人也从虒祁宫中跑出来采买。于是,子贡本人只得一天到晚扎在粟市,忙得不亦乐乎。

见子贡只能遥遥拱手致意,都没空隙出来说句话,赵无恤便只能朝他挥了挥手后掉头离开,刚刚由魏驹差人送来的《绝秦书》抄本,也只能日后再找机会交予子贡了。

他也不由感慨,子贡现在只是个做小本生意的年轻商人,还不是日后富比邦国的天下巨贾啊。这类事情,应该早些培养几名同宗的助手出来帮忙才行,希望自己安排在他身边的人手甲季,能学到子贡货殖之术的十分之一罢。

晋国的货币经济没有齐国发达,多数士大夫还是以粟米作为交换物。在下宫邑市时,成乡麦粉大概三日才能卖得一千多石粟米,新绛则是日入千余石,若是统统运走,每天至少要十辆大牛车,也是件麻烦的事情。

但在子贡的建议下,这个问题得到了解决,获得的粟米不用担心没处存放,直接拉到牛马市换取牛马等牲畜。那里是赵氏专断的领域,见是自家人的商贾过来买卖,甚至还能打折,所以牛马价钱和下宫周边相差不大。

虽然打着赵氏名号,一般宵小不敢来惹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赵无恤点了甲季为两司马,帅一两更卒在市上保护子贡和货物。虞喜则专门带着轻骑士少年们,负责押送麦粉到新绛,又从新绛押送牛马、粮秣、钱帛回成乡。

因为要到七月份的秋祭时,赵无恤才会作为助祭人进入虒祁宫,所以他还可以回成乡去呆上一月。

他想了想,又嘱咐也在子贡身边做事的原下宫圉人虞骈,让他每日在国君的寺人前来采买时,都不许收其钱帛,免费赠一石最好的白麦粉给那寺人。并且,别忘了递送点小恩小惠,让寺人回去后能够强调,这是赵氏庶子无恤献予国君的贡物。

和前世一样,人情礼节需要时不时维持,若是能让晋侯午在每天吃饭时都能感受到赵无恤的“不忘君父”,那他在之后一个多月里,对赵无恤的印象就不至于冷淡下去。

“对了,那个出宫采买的寺人叫什么?”赵无恤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禀君子,小人和他闲聊了几句,他祖上来自卫国宁氏,叫宁致远……”

离开市坊时,赵无恤还和范氏的车驾错毂gu而过,于是他和范嘉又对了一次目光,倒是没有发生狗血的冲突,反倒相互微微点头致意。

两人都被国君选入了虒祁宫,其中范嘉还是黑衣宫甲,赵无恤觉得,除了中行黑肱和魏驹外,他在宫内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

不过,范氏和中行氏似乎还没打算走拉拢国君的路线……

无恤已经向张孟谈和乐符离打听过范嘉此人,得知他也是从小以稳健善谋出名,文韬武略都十分精通,而从乐符离处,还得知了范嘉的一个“弱点”。

“范嘉好美色?”赵无恤当时也有些吃惊,此人看上去,可是一本正经啊。

“然也,年前还与我在女闾争夺过一个舞婢,其为人外和内贪。若是见了中意的女子,无论是士大夫淑女还是野人之女,非要不择手段,弄到手方止!故张子私下曾言,说他像宋国华督。”

华督,一百多年前的宋国大宰,宋六卿之首。当时宋国司马孔父嘉之妻“美而艳”,华督便在道上目逆视之,也就是看着她从对面走过来,然后回头从后面盯着她摇着窈窕腰肢远去。

为了夺人之妻,他竟然煽动国人发动了一场政变,杀孔父嘉,弑宋殇公,将孔妻占为己有。

孔父嘉的儿子侥幸未死,带着父亲被杀,母亲被强占的屈辱,他逃到了鲁国。赵无恤知道,他的五世孙,名字叫做孔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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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另一边,范嘉在看着赵无恤的车驾远去后,又朝人声鼎沸的粟市里看了一眼,目光阴沉。他大概是第一个注意到麦粉大销于市的卿子,也早已派人在旁观察,查探清楚了价钱、运输等事项。

因为,他明白,这是一笔利超十余倍的生意。只是在问过自家的粟商后,得知这种细若粘土的麦粉,若是让隶臣妾舂捣,是绝对制不出来的,那赵无恤定是用了什么新的工艺,难说与买走的十多名鲁国陶匠有关!

于是,范嘉回到漆陶市的匠作坊后,便招呼隶属于范氏的市掾吏过来,嘱咐道:“吾观乎那赵氏子货殖之人,似乎成分杂糅,汝等速速差人贿赂,定要弄清楚,这麦粉是如何制出的……”

一个百户小乡,就算把所有收获的麦子都制成粉,也不过有万石,换几十万石的粮秣。

可若是等到所有赵氏领邑都开始制作这种货物贩卖,而另外五卿却还弄不清楚到底如何得来,那问题就严重了。

在多数新绛士大夫只关注庖厨会如何用麦粉制作可口的美食时,范嘉却一眼看穿了隐藏在这种奇物背后的货殖。

六卿若是开战,必然需要驰车百驷,革车百乘,带甲数万。战场从河西到朝歌,从晋阳到陆浑,千里馈粮。

到时候,前后方的军内外开支,给家臣、谋士的犒赏,用于武器维修的胶漆等材料费用,保养战车、甲胄的支出等,每天的消耗,日费百金!

古兵法云,食敌一石,当吾二十石!赵无恤现在做的事情,正是如此,他用少量麦粉向晋国士大夫换取大量粟米、牛马。等到他积少成多,粟支十年之用,驷马可以装备千乘战车时,范氏想要将赵氏迅速击垮,就会变得极其困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于是范嘉又下令道:“此外,再派些人去下宫左近等候,每次邑市之日,必有成乡国人出来,能用钱帛收买则好,若是不能,便绑一个回来!范、赵敌对已久,余可不能让赵无恤坐地生财!”

……

第二天清晨,在回成乡的路上,依然是王孙期为御戎,赵无恤扶车栏而站。

小童敖自从姐姐薇献剑,表明了身份之后,便获得了士一般的待遇,他被特许蹬车,一路由王孙期教导他驾车之法。但他的眼睛,却一直不安分,时不时看看安步走在车侧的井,又扭头瞧了瞧赵无恤,欲言又止……

“车有双轮、单辕,车舆站人,前驾四马,驾辕的马称之为服马,两旁的叫做骖马。御戎要以手执八辔控制驷马,正如诗言,执辔如组,两骖如舞;两服齐首,两骖如手。”

虽然已经被王孙期教过一遍,但赵无恤依然认真地听着。

中国春秋时期的战车,是胸式系驾法,比同时期埃及、希腊的颈式系驾要先进得多。这大概是先秦战车多为重型,甚至可以用来冲锋陷阵的缘故,而不是埃及、赫梯那种轻型车,只能当射箭平台用。

但也许真的是术业有专攻,赵无恤就是精于射术,剑术粗通,而驾驭之术则怎么学都没法做得很好。

成乡也有几名车人和轮人,在赵无恤给计侨科普了初中力学后,对新制作的一辆战车进行了一定的改造。比如在辕上多了根加固杆,加固了车轴,让容易被障碍物挂住的长毂变短。

随后,他便用这种新形制的马车和王孙期比赛,却三次换马,三次都被甩得远远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当时觉得很奇怪,论性能和速度,应该是新做出来的车要更好些,为何还输了?

他问道:“王孙教余驾驭,其术未尽授予我乎?”

王孙期对答道:“下臣的驾驭之术已全部传授给君子了,但君子一旦自己驾驭,就常常没用对地方。作为御者,最应该重视的,是驷马的身体与车统一,人的心和马的性情协调,这样才可以人马车合为一体,跑得快跑得远。”

“现在君子一旦被下臣甩在后面,就拼命想追上我,若在我前方,则生怕被我追上。您领先或落后时心里想到的都是我,哪还能和驷马协调呢?此君之所以后也。”

赵无恤恍然大悟,的确,他太注重胜负了,做任何事,如果不能专心致志,只会事与愿违。但他也无奈,自己这种紧迫而患得患失的心态,恐怕还是因为知道历史走向的缘故。

六卿相争,就如同六马争道,赵氏现在也处于一种落后的状态,这场竞争中失败的结果,很可能是失去所有的领邑,失去权势地位,失去姐姐季嬴……

所以赵无恤才拼命想办法增加赵氏的力量,他在成乡布置的这些耕作方法和产业,冬至之后必然是要献给赵鞅,在赵氏领地上全面推广的。他还通过讨好晋侯午,进入虒祁宫,试图增加赵氏在宫中的影响力,大半年马不停蹄的谋划下来,心都累了。

不过现在看来,还是专心经营好手头的第一块地盘要紧。

赵无恤不是专职的御者,所以做到能驾车应急即可,不必花费太多时间在里面。反倒是小童子敖,对此似乎颇有天分,于是赵无恤便让王孙期将注意力转移到敖的身上,力求培养出一个好御戎来。

井沉默寡言,一路无话,这倒是常有的事。但赵无恤发觉,往日里性格跳脱,一直嘴巴说个不停的小童敖竟然也有些缄默,在王孙期教授时只是以唯唯对答,这倒是奇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莫不是你们二人相处一日,被井带成了一个闷瓢瓜?”

在庐舍休息时,赵无恤指着小童敖和井如此取笑。

井一路上都想着,君子叔齐的信使明日入夜就会来到成乡,以妹妹的性命威胁他里应外合,所以一直有些心神不属。尤其是在赵无恤面前,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于是他便告罪离开,说是要去后面叫停队伍,招呼兵卒们坐下喝水歇息。

赵无恤也没在意,他对井最满意的就是这点,做事勤勉,做人低调,对兵卒爱之如子,所带的两秩序井然,其徐如林。他日若要再提拔一个卒长,井当属最佳人选,只可惜,出身有点低。

小童敖从昨天到今日,因为井一直在身边,所以没找到机会单独和赵无恤说话,一路上总是欲言又止,急得不行。

此时见井离开,他便找机会凑了过来,说是有要事禀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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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无恤和薇之间,现在只隔着一层薄纱没有捅破,甚至连洗浴也不刻意让她避开了,看着美人服侍他更衣时的娇羞表情,那种暧昧的气氛倒也挺不错。所以赵无恤也把敖当成自家小舅子看待,对他十分和善。

他箕坐在庐吏铺好的席上,揉着站麻的腿笑道:“你要与我说什么?”

敖刚要说话,却又听到门外有人唱了一声诺,一个人影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远远稽首在地,也说有要事禀报君子,顿时让敖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赵无恤一看,原来是成巫的儿子,名为成抟tuan的青年。

成抟身材和他父亲一样矮小,平日里跟在成巫身边学习巫祝之事,聪慧而可靠,是成巫最信任的人。赵无恤也觉得,此子比他那格局稍小的父亲成巫,更值得培养。

“成巫遣你前来,所为何事?”赵无恤心中猜想,恐怕是出了什么急事,否则成巫不大可能让亲儿子老远跑来半路寻他。

成抟看了看还呆在一旁的小童敖,欲言又止。

赵无恤便一挥手,让敖下去,并把门带上,小童敖一脸郁闷,蹲在门外,纠结不已。

门楣之内,成抟将事情简略地叙述了一遍。

原来,在成翁的葬礼之后,成叔跟着成何离开,身边有两个成巫安插的眼线,一起去了赵仲信所在的东乡,每当下宫邑市时,就会寻机出来,与成抟暗中交接。

昨日傍晚,那人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最近君子仲信多次前往君子叔齐所在的西乡,俩人来往密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另一边,成巫也发觉,有几个尚未离开的成氏族人在去集市回来后,举止异常。他立刻知会留守的羊舌戎和穆夏,暗中拿下一个严刑拷问,方才得知,似乎赵仲信和成何将在近日对成乡有所动作!

“有所动作?他们想要干什么。”

两个兄长见赵无恤日入千石粟米,犯了红眼病,这个可以理解,但赵无恤也没想到他们会如此胆大妄为,居然想暗中动手搅局。

无恤不由得长叹一声,对世子和权力的欲望让他们迷失了心智。他为了赵氏的强大殚精竭力,待到来年,成乡模式推行赵氏,足以让赵氏的经济翻倍,可这两个便宜兄长却要自毁长城,真是猪队友。

成抟又说,据那个成氏族人的供词,赵叔齐在成乡也有自己的内应,似乎位置还不低!

赵无恤沉吟不语,心思在几个可疑的人选头上飘来飘去。

当怀疑一旦生根发芽,就一发不可收拾,除了老班底穆夏和虞喜外,几乎所有人,都有嫌疑。

不过,他的怀疑却没持续多久。

等成抟告退后,门外一直侯着的小童敖便一头撞了进来,稽首在地,面色焦虑地说道:“君子,我真的有万分火急的事要禀报!”

……

时间到了六月初一,夜空中只悬着一轮月牙儿,四野黝黑,飨食过后,国野民众们都早早睡下了,成乡七里一片寂静。

平日要继续办公到深夜的乡寺,也终于熄灭了灯烛薪柴,关闭了门扉,从外面看去,只能隐约看到黑蒙蒙的建筑轮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若是有人能逾墙一观,便会发现,看似平静的乡寺之内,却闪着密密麻麻的兵刃寒光!

院子里,是数十名赵兵精锐,其中近半数人都身披甲衣,手持戈、矛等兵刃。他们在傍晚回到居所后,就接到了乡司马的命令,天黑后要以伍为单位,悄悄摸出来,伏于乡寺之中,担当君子的亲卫。

这是极其荣耀的事情,他们自然欣然应诺,但是进来之后,才发觉气氛不太对劲。数十双眼睛通亮而带着疑惑,都在齐齐地看着他们的主上,赵氏君子!

赵无恤也披上了两札厚牛皮甲,戴上了复合型的皮盔,红色的缨系在颔下,腰挂少虡剑,说不出的少年英武。

他紧紧皱着浓眉,像一把剑般挺直站立,静静地看着案几上的那个沙漏。

羊舌戎、赵广德戎服侍候左右,连文吏计侨也也披上了甲,一面盯着沙漏看,一边抬头望着天井中投下的夜色。

赵广德有些忍不住了,拱手对赵无恤说道:“堂兄,不能再等了!请速速下令动手罢!”

计侨也在旁附和:“仓禀府库乃是重地,一乡两千人的衣食性命所在,不能冒险啊君子!”

只有羊舌戎没说话,今日君子特地点了他做贴身护卫的指挥,看似信任,实则也是对他的监视。

这也是无奈之举,羊舌戎不是赵无恤的原班人马。而且,有叛逆倾向的那人还隶属于他麾下,由他选进卒伍,在君子面前称赞,又由他举荐,升为两司马……赵氏家法规定过,若是举荐人有错,举主也会受到并罚。

至于在外御敌之权,则交给了绝无可能生出背叛之心的那两人。

赵无恤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说道:“府库那边,有穆夏主持;而匠作区那边,有王孙坐镇;成氏四里,则有成巫监控,其余窦、桑、甲各里都有族长里胥留守。若真有宵小胆敢造次,乡寺人手一齐冲出,便是一个瓮中捉鳖的局面,何必举止失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见众人依然有些紧张,赵无恤不由得笑了笑,向他们讲起了一个故事。

“昔日秦穆公坐骑走失,岐山下有野人三百,得马而分食之。秦国厩苑吏逐马至于岐下,见此情形,欲将此三百野人绳之以法。秦穆公闻之,曰:止!君子不因为牲畜而杀人,且吾闻食马肉者若不饮酒,必伤脏腑。乃赐三百野人浊酒共饮。”

随着赵无恤的讲述,众人紧张的情绪慢慢缓解了下来。

“其后三年,秦穆公伐晋,与晋惠公战于韩原,三百野人随行,当时秦穆公戎车为晋军所困,此三百人便冲锋争死,救穆公而还,以报食马赐酒之德。于是穆公大败晋师于韩原,获晋惠公而归……”

“余听说过一句话,十室之邑,必有忠士,难道在野之人不是这样的么?庖厨之事,得听堂弟的,量入为出之事,得听计先生,但祀与戎这等大事,还是由我来抉择!二三子稍安!”

众人凛然,唯唯应诺。

赵无恤表面镇静,内心则有些烦躁,纵然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不差,但那人的行为,的确在朝背叛的路上越走越远。

也罢,再过半刻,时辰便到了,自己已经给足了他机会,也算仁至义尽。

何况,无论他背叛与否,都已经是细枝末节。今天的主要目的,是要隐而不发,把成乡残留的反对势力,一起炸出来,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再借此机会,推行自己早就筹划已久的更制之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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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没休息的,还有成乡外围的例行巡视。

成乡的赵兵们都不太喜欢在夜晚轮值,熬上一夜后,第二日保准没精神。现在是夏末,天气微热,倒是还好,可若是入了冬,天寒地冻的,夜巡就更是一个苦差事了。

但这是赵氏君子颁布的军令,声称要二三子“居安而思危”,所以不能不从。于是一百正卒,一百更卒便被分成了八个两,轮流巡视值夜。

然而,穆夏因为是君子亲卫,所以经常驻守乡寺屋檐之下。

虞喜的轻骑兵两包揽了白天的巡值,但自从做起了麦粉的买卖后,他就有了新差事。要么是护送卫商子贡的车队,要么是押送麦粉、牛马粮秣来回成乡和新绛之间,今夜就恰好不在。

田贲生性好逸恶劳,恶少年脾性不改,据说他今日跟君子告了假,回下宫家中探亲去了,还带上了整个两,说要请他们在下宫酒肆里痛饮。

所以,多半时候,野人出身的井轮值的次数更多一些,他也任劳任怨,反倒是手下人对此有些不平。

但井却觉得无所谓,比起良心上的亏欠,比起白日里众目睽睽下的愧疚,夜晚的冷风反倒让他舒服一些。当然,他也想像田贲一样回家,但家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妹妹被赵叔齐软禁在西乡,作为威胁他效命的筹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以,今夜又轮到井来值夜,他将所属的两分成五个伍,分别负责一个路口,他则带着几名亲信,来到了墙垣西面的入口处默默等待。

看着月黑风高的路口,井不由得叹了口气,在成乡大半年时光如同梦幻,终于还是到了被喊醒的这一天。君子叔齐的信使,将在一刻之后到来,与他接头,再配合成氏的几名族人,潜入到仓禀和磨坊处,举火烧毁囤积的粮秣和麦粉。

井隐隐觉得,君子似乎已经知道了此事,昨日,还特地让他蹬车闲谈,最后若有若无地问他,家中可有什么困难,可有亲人要带到成乡来?

井话到嘴边,却想起妹妹的发簪,终究没说出口。他不知道的是,赵无恤在他下车后,眼中露出了一丝失望。

井收回了思绪,狠了狠心,决定在今天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他转过头,对自己的四名亲信说道:“二三子若是后悔,随时可以离去,向君子告发我,谋得一份功勋!”

从下宫一起来的那些野人伙伴,早已纷纷提拔为伍长或两司马,现如今井麾下的,主要是在成乡新招募的氓隶野人。赵无恤平日就夸井能待兵卒如兄弟,所以更卒们也投桃报李,对他十分信任,但即便如此,足以生死相随的,也仅有五人。

四人齐齐拒绝,表示要跟着他一路到黑,井点了点头,因为讷于言辞,也并未说什么煽情的话。

他继续看着路口,直到那里的一株灌木背后,闪起了一点微弱的火光,如同飞动的萤火虫般,连续晃动了三下。

井看到对面的暗号后,接过了巡路用的火把,也左右摇了两下。

于是,对面便有三四个绛衣人影悉悉索索地摸了过来,前日在新绛遇见的信使再次蒙上了面,只剩下一双谨慎而狐疑的小眼睛转溜个不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看到井身后的几个人,信使便拉着他低声道:“这些人都能信任否?”

井冷冷地看着他,应道:“二三子足以让我生死相托!”

信使点了点头,蒙着帛布的口露出了一丝笑:“事情做完后,吾等就速速撤离,到了西乡,君子叔齐自然会给你一场大富贵,何必说什么死不死的?”

他心里想的却是,等点火烧了该烧的东西,就将井赚下山去,让等候在山下接应的人杀之灭口。这样一来,这场大火,就成了成氏一族因为不满赵无恤的恶政,而奋起暴动。

即便赵氏宗主归来后追究此事,也能将罪过赖到赵仲信和成何两个冤大头身上。仲子和庶子相伤,而叔齐君子则可以坐享渔利!真是个聪慧的计划!

信使等人紧紧跟着井,顺着路缓缓向府库的位置走去。信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都没发现什么异常,直到一处岔路口,井突然停了下来,提出了一条建议。

他说道:“尊使,我看还是要分为两队,两边同时举火才行,否则,要是先烧了府库,必然惊动乡寺和卒伍们,匠作坊那边就来不及去了。”

信使目光闪烁,最后还是同意了,这本来就是计划好的事情。而且,叔齐君子信心满满地对他说过,井已经为他们效力过一次,背主这种事情,和**于士的女子一样,有了第一次,就很难拒绝第二次。

他比划着手势下达命令,随即和井两人朝府库摸去,因为那边靠近乡寺,不利于大批人行动。而其余人,则在井亲信四人的带领下,朝溪水边的匠作坊悄悄走去。

府库越来越近,都能看清其轮廓,两人不约而同放轻了脚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就在这时,井突然低声问道:“对了,还未曾问过尊使如何称呼?事成之后,你我还要多多相处。”

信使心中暗骂,今日之后,你便是荒山野岭的一具尸骸,相处甚么鬼?

但为了不让井生疑,他还是瓮声瓮气地说了自己的名字。

井仿佛了了心事般吁了口气,继续朝前挪动着,才走了几步,他突然身子一缩,声音急促地说道:“不好,有人过来了,快蹲下!”

信使一惊,灵敏地钻到一棵栗树后面躲避,他探头出去一瞧,前方府库大门紧闭,外边空空荡荡,哪有什么人影。

人不在眼前,而在身后!

信使心中一颤,忽然感到耳旁有风,下意识地抽出了不知藏在何处的短剑,“哐当”一声,格挡住了井的迅猛一刺。

“贼!汝是不想要你妹妹的性命了?”信使低声威胁,死盯着突然发难的井看,心中暗道不妙,这难道是一出赵无恤的反间之计?

井沉默不答,提剑再次压上,而从黑暗的墙角里,也冲出了一个蹲伏已久的人,从后面偷袭信使,正是井安排下的伍卒。

井也是到了今夜,才终于下定了决心,绝不背叛君子。但出于内心的怯懦和惧意,他也不敢把事情告知赵无恤,只想约合自己的几名亲信,把这件事做个了断,再提着此人的头颅,前去请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从上次一剑钉死敏捷的狸猫就能看出,信使剑术高超,而且还会时不时摸出短剑投掷,让人防不胜防。

很快,二打一的优势便被消弭了,井的兵卒中了一剑,闷哼一声后倒地不起。井身上也被割出了几个伤口,纵然他努力反击,却被信使反逼到了一间土屋的墙面上,两刃卡在了一起!

信使恶狠狠地问道:“为何要突然反水?”

井朝他面上啐了一口,也不答话。

“既然你不惜抛下家眷性命,也要为赵无恤效忠,那好,我便先送你去死,再亲手殉了你的妹妹去陪你。”

井落于下风,剑锋离他的脸越来越近,信使隔着蒙面,露出了得逞的狞笑。

然而,就在两人僵持之时,不远处的府库大门却轰然打开了!里面人影憧憧,一个高大的身影迈着沉重的步伐首先冲了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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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闻声一惊,斜眼望去,只见来人身高八尺,皮胄幕面,只露出了眼睛和嘴巴,看不清模样,身上是厚厚的甲衣甲裳,手持一柄长达一丈的长殳shu。

正是本应该在赵无恤身边贴身守卫的穆夏!

穆夏开始大步跑动起来,几步就到了跟前,他手把有棱无刃的长殳,挥手一扫,朝信使腰间砸去!

觉察到自己腹背受敌,信使身体猛地一撤,躲过了穆夏那一击,听到身后传来巨大的声响,回头一瞧,釜口粗的栗树直接被一击砸断,轰然倒地。

他顿时头顶冒汗,这得多大的气力?要是被敲中一下,恐怕一身的骨头都得碎掉!他的左手在怀里一摸,顿时多出了几把只有半尺的短剑,打算击伤这个大个子,然后迅速潜藏逃匿。

井捂着伤口,大声提醒道:“夏!小心他的掷剑!”

穆夏却恍若未闻,再次从正面持殳大步迈进,突然眼前一花,却见三四把短剑齐齐飞来!

他也不躲,朝面门而来的那把,一挥手挡开,而其余的,竟就任由它们戳到了身上。

穆夏身上,有甲四札,掷剑顶多只能破其两层。

但他单手重重砸下的长殳,却已经在信使来不及收回的左手背上碰了一下,顿时能听到骨头破碎的脆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信使吃痛,左手顿时耷拉了下来,他脚步趋动,朝后方退去。

突然,他和从背后冲来的井撞了个满怀,井手里的兵刃一送,像划开一块豆腐般,直接刺进了他的腰腹里。

“你……”

信使闷哼一声,呕出了一口血,右手里剩下的那把短剑也松开落地,他扭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井。

井紧紧地贴着他,在信使耳旁说道:“君子早些时候和我讲过一个故事,秦穆公所赦的野人尚能在韩原之战里救君报恩。你,还有那赵叔齐、涉佗,真当我没有几分男儿血性?十室之邑,必有忠士,汝等肉食者鄙,休要小觑了吾辈在野之人!?”

一向不擅言辞的井说完这通话后,已经是气喘吁吁,他手里的剑不由得又握紧了几分,拧了一下,痛得信使眼白上翻。

“忠悌不能两全,若是君子此次绕我不死,我定会为吾妹复仇!方才已经问过了,你的名字叫节,当为我第一个手刃的仇家!”

说完,井手中的利刃猛地往里一送,彻底绞碎了信使柔软的内脏。

府库中埋伏的兵卒陆续赶来,穆夏拄着铜殳,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等井蹲在地上,割下了那信使的人头后,他才隔着幕面,瓮声瓮气地说道:“方才你若是再往前几步,今夜我要带回乡寺的,便是两颗人头了……”

……

乡寺中,沙漏终于流尽了。

赵无恤的耐心也随着细沙一同消失殆尽,他不再犹豫,扶着剑下达命令:“二三子!举火,击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众人早已在等这一刻,闻言便齐齐应诺,有条不紊地分别散去,各司其职。

当乡寺处火光亮起,鼓声隆隆,成乡七里也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喊杀声,乡寺的大门也就此敞开,兵卒们鱼贯而出。

就在这时,在门边守候的敖却戴着一个明显过大的皮胄,满脸喜色地跑了过来。今夜他拒绝了姐姐让他避难于屋中的建议,自己要求跟随在赵无恤身边,负责传话递消息之类。

他向赵无恤禀报,说是乡寺门外有人来了!

“哦?”赵无恤微微一愣,让前方的兵卒们让开一条道。

来人正是井,他在穆夏的引领下,迎着兵卒们复杂的目光,穿过密密麻麻的甲戈,来到了乡寺大堂之上。

井抬眼望去,少年君子面如止水,按剑静静地坐于案后席上,羊舌戎、赵广德身披甲胄,扶着剑立于两侧,看向井的目光多有不善。

案几上的沙漏再次被翻转过来,仿佛时间重新流逝。

井有些恍然,也就是半年多前,他在这个地方被赵无恤赐席,提拔为两司马。此举在成乡引起了轩然大波,一个低贱的野人,居然也能做到下士才有资格获得的军吏职位!

赵氏君子在下宫校场上宣称“唯才是用”,果然诚非虚言,从此以后,井就成了野人氓隶们的标杆,为之努力的目标。

赵无恤也有类似的感慨,当井走到跟前时,就着烛火薪柴的光亮,看到他肉坦着上身,手里提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头。

井二话不说,远远地就扑通拜倒地上,重重稽首,额头触地砰然有声,口中说道:“小人死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的身上,有不少被剑刃切割的伤痕,尚未包扎,依然在流着血,可以想见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穆夏上前,在赵无恤耳旁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点不漏地说了一通。

赵无恤听罢,心中松了口气,暗道自己终究是没有看错人,但他面色却依然阴沉,朝井问道:“你口称死罪,究竟是犯了何过?”

跟着穆夏进来时,井就明白了,今天的一切,都在君子掌控之中,兵卒们都甲胄加身,剑戈在手,预备救火用的木桶随处可见。

可笑自己从头到尾,都被君子不着痕迹地支开,一直蒙在鼓里,还自作聪明地想独自引诱那信使,将其击杀,以此奇功挽回性命。

其实,若非他最后时刻暴起动手,在府库中迎接他们的,或许就是穆夏一挥手后的一通乱箭齐发!

见君子明知故问,井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惶恐地答道:

“半年前,小人年满二十,便被族人送到下宫中傅籍入伍,随即被羊舌司马选中,调遣到君子麾下。不知为何,这事情让君子叔齐知晓了,于是在去校场集结的前一天,他的车右涉佗便差人绑走吾妹。又将我召唤过去,以她的性命威胁,要我跟着君子来成乡,作为君子叔齐的内应。”

赵无恤手指敲巧案几,暗道不愧是喜欢玩弄阴谋的赵叔齐,从半年前就开始埋下暗子,可惜没选对人。

“那你之前,可曾为他做过什么不利于成乡的事?”

井的头伏得更低了:“小人该死,有过一次,小人识字,刚到这里没几天,便将君子治成氏的过程写在简牍上,交予此人送了出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仅此一次?”

“唯,随后半年,君子治乡有方,闲杂人等再也无法混入,故一直没人联络小人。直到两日前,在新绛市上,赵叔齐的信使又盯上了小人,要我在今日里应外合,烧毁仓禀府库,还有匠作坊,好让君子上计时颗粒无获。”

赵无恤微微点头,看了看将眼睛和面孔藏在大胄之下的小童敖。

那一日在新绛市上,敖与井虽然失散,但很快就钻到了里巷里,碰巧听到了井与赵叔齐信使的对话。侥幸逃过追杀后,便在回乡的路上找机会向自己禀报,结合成巫获得的消息,赵无恤便得出了井将里应外合而叛的情报。

然而,也不知道井是幸运还是不幸,就在无恤将以雷霆手段将其拿下审问前,他约合的五名“亲信”中,就有四人不约而同地寻机会求见赵无恤。他们将井的计划一丝不漏地报了上来,随后又叩首求赵无恤饶井一命。

此四人,好歹知道自己吃的是谁的粮,向谁委质效忠。

所以,赵无恤才更改了计划,嘱咐他们切勿声张,一切按照井的吩咐行事,暗中则布置了瓮中捉鳖的万全之举。

因为,他也想辨一辨,此人究竟是忠是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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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此处,井将手中的那个血淋淋的人头高高捧起,口中说道:“此人正是赵叔齐的信使,小人已将其手刃,取首级在此,奉与君子。小人自知犯下了死罪,愿领责罚。”

就着烛火的光芒,那信使的表情狰狞,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不相信自己会被井反过来击杀,断颈处还在滴着粘稠的血。这是赵无恤第一次如此接近地看见死人头颅,他没有呕吐感,只有淡淡的厌恶。

大概是因为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吧,从他和“赵无恤”合为一体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的命运。若是想让身边如夏花般绚烂的红衣美人一直盛开下去,他的脚下,就注定会布满荆棘与白骨!

几颗人头?又算得了什么?

赵叔齐自以为机关算尽,掌握了人的把柄和命门,就可以操纵一切,却没有料到赵无恤润物无声的揽士功夫,还有井内心的质朴与忠诚。

也就在这时,成乡各处纷纷派人来回报战况。

原来,方才在溪水边,也发生了一场打斗。井的四名亲信,也就是之前向无恤通风报信的四人,领着那些潜入的绛衣人走到溪水边,进了王孙期的埋伏里。二三十人突然举火发难,将他们杀的杀,绑的绑,无一遗漏。

而在成氏四里,成巫也按着拷问出来的暗子名单,挨家挨户大索。期间还有一人作困兽之斗,挟持了一名成里乡民,最终双双殒命,成巫将剩余的人尽数抓获,也送到乡寺来,等待赵无恤发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羊舌戎有些恨恨地看着井,厌恶此人辜负了自己的举荐和信任,暗道野人果然不值得信赖,他询问道:“君子,此人应当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

“自然是有过必罚。”

赵无恤起身,绕过案几,下到堂上,踱步走到了井的身边,在他面前缓缓抽出了少虡剑。

他单手持剑道:“余闻吴中宝剑,千锤万锻,能识人心,羊舌司马,可有此事?”

“有之!”

赵无恤颔首道:“若他说的是妄言,杀人后血流满地,若是真话,则血溅二丈白绢,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说罢,他手中的那把剑,便搁在了井的脖颈上,只需一划,就能让他头颅落地!

堂下众人,都盯着那柄闪烁青金色光芒的宝剑,与井关系不错的几名两司马和伍长咽了咽口水,以为君子震怒之余,便要将井当场斩杀,以儆效尤。

小童敖看着眼前这一幕,忍不住捂住了眼睛,他信以为真,当赵无恤真的要将井一剑杀了,试一试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井依然低着头,一动不动,只是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却不后悔今日此举。

“罢了,如此一来,我也算是为君子效死了……”

却听赵无恤道:“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你要如实回答……”

“既然你家姊妹被赵叔齐所囚,你为何还要将他的信使击杀,这样一来,你家姊妹的性命,不就保不住了么?”

井心中一痛,泪流满面,但仍然低着头说道:“小人虽然是一个愚钝的在野之人,可也知道报恩之心。君子将我从氓隶野人里提拔为伍长,推衣衣之,推食食之,在成乡又多次称赞我善于领兵,在堂上赐席,再升我为两司马……”

“井无能无德,不能以死报之,半年前做下一次背叛之事,已经是后悔不已,如何还能被人再三利用?我这番话无半句虚言,请君子斩下小人的头颅,血必溅于梁上,以证我忠心!”

赵无恤看着少虡剑上,映射出自己的眼睛,思索着其中的厉害计较,他孰视良久后,才唰的一声收剑入鞘。

“少虡宝剑,只饮王侯卿士之血,你,还不够格……”

接着,赵无恤却将井历次犯下的过错一一道来,方才被利剑加颈,还能丝毫不动的井顿时满头大汗。

“为他人之眼线,潜藏于乡中,递送消息,是为谍也!王孙,《赵宣子之法》中,若是抓获间谍,是如何处置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王孙期背诵道:“禀君子,晋成公六年,晋人获秦谍,杀于旧绛之市,暴尸六日。”

“好!此为一罪。你委质效忠于我,却隐瞒要事不报,是不忠于主,此为二罪;你还自作主张,未禀报乡司马,私自邀同党羽设伏,差点引狼入室,害我成乡军民出现死伤,真是愚不可及,此为三罪!”

“三罪相加,你有三条命都不够本君子诛杀,但念你半年来练兵勤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日又能幡然而醒悟,将奸贼击杀,就饶你一死。”

堂上希望井能活命的那部分人舒了一口气,井也不可置信地睁开了眼睛。

却听赵无恤又提高了声音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井向赵无恤稽首道:“君子对小人之厚恩,小人没齿难报,今生今世断不敢再有背主负恩之举,愿受严惩!”

赵无恤对此不作回应,只是硬邦邦地下令道:“二三子,将他押下去,也好叫全乡军民知晓,我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井被拖出乡寺外,当着百余兵卒和国人的面,被打了大杖加身二十,小杖击腿二十。打完以后,他的脊背血肉模糊,大腿上也全是伤痕,瞧得好心过来搀扶的小童敖都不忍心细看。

井的四名下属,则处罚减半,赵无恤也不想将他们向自己报信的事情公之于众,让井知晓。至于那个重伤的,无恤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嘱咐成巫妥善治疗,说是先记在账上,等痊愈后再行发落。

然而,忠于长吏井,却不忠于主君赵无恤,才是真正的其罪当诛!在内部结党忘公的风气,必须立刻扼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以,赵无恤又在专门做脏活的成巫耳旁,悄无声息地加一句:“那个隐瞒不报之人,让他不治身亡罢……”

成巫看着重新恢复温和笑容的君子,浑身不寒而栗,君子已经不是半年前那个稚嫩的小乡宰了。自己以后为君子做事,也要慎之又慎,对了,君子曾说过要练兵,不如将成氏庄园那个大靶场献出来!

最后,井的两司马职务被赵无恤当众解除,一踩到底,成了一名地位最低的更卒。每月该领的禄米也被扣除一半,剩下的仅能果腹。

至此,赵无恤松了口气,罚也罚了,这事情,暂时算是过去了。

他之所以不杀井,还是考虑到,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里,自己的军队中会有越来越多的野人。必须留下一个出类拔萃者,作为激励底层士卒努力上进的目标,经过此事后,井应该再不会生出叛逆之心。

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两个便宜哥哥处……

来而不往,非礼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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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置好伤者,颁布完处罚后,赵无恤让人将那些赵叔齐之党的首级另作处理,而尸体全部搬到了打谷场,堆在薪柴之上。

赵无恤直接点了已经换上一身更卒无甲皂衣的井,将松明火把递给了他。

“你亲自去烧。”

井唯唯应诺,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回想今夜种种,他心有戚戚,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这半年来所得到的却全部失去。

当火把点燃木柴后,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音,火焰逐渐变大,吞噬了一切。一股人肉熏香传来,烟火直冲数丈之高,能让数里之外都能见到光亮。

井一甩手,将火把也扔了进去,他拼命呼吸着这让别人作呕的烟尘气息。今天烧掉的,不仅仅是尸体和罪恶,还有他过去的一切,从现在开始,他将是一个全新的井,可以一心一意为君子效命的忠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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