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91节(1 / 2)
“李伯山,这人间还有什么能让你真诚敬畏的?不要说虚辞,我分辨得出!”
宇文泰终于开口,但说出的话却让李泰顿感毛骨悚然。
你特么怎么又吓唬我?难道不该夸我天赐伯山吗?
这话问的他是真的有点麻爪,一边跪拜下去,一边快速的在脑海里整理思路,语调有些干涩的说道:“臣所敬畏者实多,若是仓促拣言,敬畏最深者便是苦难。
前者仓皇流落于邙山,进退失据,仓皇无计,至今仍不免睡梦惊魂。人力的确微弱,但鬼神也似大实虚,天地悠悠,性命可以寄于何处、使人能长免苦难?臣乐安厌乱、好生畏死、崇德惧威……”
“好了,收声吧。只是想探你真心,倒也不必自贬丑恶。之前所论还止于人事,如今竟然谋及鬼神。若非大度之主,实在容不下你这智慧妖异之人,但我能养你!”
宇文泰说到这里,才又拿起那奏表感叹道:“精彩,实在精彩!之前不乏言谏此事者,但却全无能直指要害之人。凭此一计,伯山你就当得起官爵重赏,但这似乎也不是你本职之内吧?”
“臣惶恐!所以贪货不献,只因行署的确用度困扰,虽然言利则俗、贤人耻论,但臣既非坐论之客,俗情难免,故而、故而……”
“给过你机会了,现在认错却晚了。你的智慧是可以做到诚于事且又诚于人,所以对你也不可做俗常的约束要求。你亲长不便教训,但仍有世道长者绝不纵容你的轻狂。你知我户中小物做错了事,我会怎么罚他们?到近前来!”
李泰有些莫名其妙的垂首行至案旁,便见宇文泰从案下掏出一根木尺,心里这才恍然,你他妈要把老子当儿子揍?
他下意识要跳开,宇文泰却陡喝一声,将他吓得顿住后,挥起木尺便狠狠抽打在他背上,口中还喝骂道:“知不知改?”
李泰实在不知该要如何吐槽宇文泰这表达亲近的方式,只能配合着连连点头告饶,这特么也不好出门吹牛啊,总不能以后跟宇文邕他们说要不是老子分担火力,你们早被你老子家暴死了。
宇文泰抽打了十几下才作罢,神情仍有些意犹未尽,可见想揍这小子并不是一天两天,这也根本不是做戏。
“退下去罢!”
他又挥手把李泰赶入堂下,才又说道:“今次不能赏你,并不是因为你之前的冒失过错。而是这次言事进策内藏凶险,若真依此而无作别计、恐害大事。想不想知你错在哪里?”
第0147章 我知伯山
宇文泰要说什么,李泰大约能猜到。
但见对方摆出一副好为人师、敦敦教诲的模样,他便也配合着露出些许不服气的样子说道:“臣为事构计,或有虑之不及,但也的确未敢藏私,权衡再三,实在不知此计有什么妨害大事之危。”
宇文泰听到这话,倒也并不恼怒,只是笑了起来:“就知你小子外恭内傲,恃才自负。今天就教一教你,世道艰深可不是你的短浅见识能够算无遗策的。”
他又拿起那奏表略作端详,才又说道:“物亲其类,同仇敌忾,这想法是对的。但是,人心幽深、变幻莫测,也并不是简短的计议能够囊括周全。
刘师佛是胡中罕有的大德高士,慕之者繁不可计。如今需要将他特作标榜,以族属归为邪异,非其族类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但诸步落稽属必然群众沸腾。”
讲到这里,他先顿了一顿,瞧着李泰还有些茫然,才又说道:“三人成行,便有贤愚之分。物性善恶,从来也不可一体独断。你知道胡荒丑恶,但是否知道步落稽当中的趋与悖?”
李泰听到这里,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忙不迭一脸惭愧的作拜道:“臣确不知,臣只是有感胡荒害世,又觉得沙门聚敛无度、妨碍国计,灵光偶得,便以为可以因刘师佛一人将此二者串联发落,自以为得计便沾沾自喜,未再深作考究。”
宇文泰要说的是,刘师佛在稽胡当中拥有着非凡的影响力,也正因此、凡所对其毁谤,都是对稽胡群体性无差别的感情伤害。
但稽胡本身却并不是一个整体,源流众多,各个地区的稽胡部族也都不相统属,相应的他们各自立场和谋生方式也都不尽相同,并不是所有的稽胡都站在西魏朝廷的对立面。
像是之前跟李泰互动良好的李和,其家族本身便有着一定的稽胡背景,部曲之中也存在着许多稽胡人众。北境诸州重镇,比如原州、灵州、夏州等等,也存在着许多听命于华州霸府的稽胡。
所以李泰这个计策看起来很好,可一旦推行起来,极有可能会不加甄别的将所有稽胡都推到西魏政权的对立面。
这个问题,李泰当然意识到了,但他总不能说自己就是想借此压缩宇文泰的统战空间。
他是清楚知道宇文泰麾下有着数量不菲的稽胡部伍,一旦针对刘师佛这一宗教信仰进行意识形态的打击,这一部分稽胡士伍就会变得不再可信、乃至于不可控。
所以宇文泰势必就会加快府兵制的建设,也会对关陇豪强、包括自己这样的汉人属臣加强依赖。老大拥有了这样的困扰和需求,开放的机会自然就会更多,而他也会成长的更快。
这样的想法,倒也谈不上包藏祸心,只是一个志做的卢的人该有的觉悟和素质。如果老大一身的王霸之气,抖到哪里哪里就俯首称臣,我还怎么混?
但宇文泰也不愧是能够跟高欢争雄一时、缔造关陇霸业的强人,尽管本身已经穷成这个逼样,在面对可以针对寺庙大加抄掠的机会时,还能不失把持自控,第一时间就意识到当中所蕴藏的危机隐患。
宇文泰虽然意识到问题所在,但也没有因此怀疑李泰不老实,毕竟在他看来,李泰能够谋算到这一点已经算是智力超群了,再作更进一步的大局考量,已经不是这个年纪阅历和地位能够达到的水平。
更何况这小子刚刚屠灭一个佛寺、大发一笔横财,食髓知味再加上担心受罚,作此计议也是恰当合理。
这一计策也的确让宇文泰眼前一亮,稽胡扰乱和财政困难一直都是困扰着他的大问题,他自己包括麾下幕僚们却从来没有想过循此将二者结合起来,一起进行处理。
尽管宇文泰并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但这种智力上遭受碾压的感觉也的确让人有点不爽,此时见到李泰一脸惭愧的承认自己思虑不周,他心里也颇觉欢乐。
“这样的年纪能有这样的智谋,已经足够惊艳了。伯山倒也不必因此自惭,今次不酬你名爵,也是对你的一桩保护。谋计涉于鬼神,无论用心是好是坏,势必会物议沸腾、久谤成祸。我既知你,你便没有势位不达之患。所以这一次,要你喑声自保。”
宇文泰又垂眼望着李泰,语重心长的说道。
李泰听到这里,老实说心里是真的有点感动。
不管宇文泰是不是担心他少居高位、黑头三公,或许久后难制,但这个理由的确是很诚恳、说的是事实。
宗教信仰的确是一个宏大命题,哪怕在后世已经有了充实丰富的科学体系和完整健全的教育水平,也不能说将这个命题已经完全否定。
在南北朝晚期这样一个中古乱世,不迷信可以说是洁身自好,不敬鬼神则就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社会死亡。
尔朱荣迷不迷信?他要是迷信的话,他就不敢在河阴造那么大的杀戮。他要是不迷信的话,他就不会在不进即死的情况下还造像占卜该不该篡位。
李泰之所以敢进计,是因为知道要想在关西整体铺开针对沙门敲诈勒索的行动,势必不可能交由一两人主持,而是需要州郡在短时间内一起发动。
毕竟这敲诈的基础就是建立在寺庙供奉刘师佛这尊像的事实上,如果证据不在了,也就没了惩罚的理由。
这么大规模的行动里,他只要不出挑、狂刷存在感,也就不太会被人拎出来当靶子攻击。
可现在宇文泰直接表示不让他再参与此事,虽然让他没有了趁火打劫的机会,但也变得更安全,也的确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毕竟对汉人世族且用且防、甚至用完即弃,也是胡人君主的基本操作。比如北魏年间的崔浩,其直接死因虽然是国史案,但也跟他大力支持太武帝崇道灭佛有关。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