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295节(2 / 2)
听到这杜幼安语气笃定的说出这番在李泰听来有些荒诞的话时,饶是李泰素来机智过人,一时间也有些转不过弯来,只是皱眉反问道:“凭你一介降人,敢言献我樊城?”
杜幼安总算还记得当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现实,倒也没敢太过卖关子,闻言后忙不迭又回答道:“只凭罪徒一人当然不可,但我家于江北汉南亦声势不弱。汉水西去新兴、南阳等诸郡,皆我户中手足诸兄在掌!
樊城北看虽然无险可守,但除此城防之外,另有一防更难突破,即就是城南汉水。襄阳、樊城一水两分,若是不能控持水道,樊城便不谓孤城,可以因水源源不断获得补给,绝难攻克。
欲取樊城,陆战难克,必须要进取上游,沿水而下,扼其后路、城池自危,不战亦乱。某愿为将军修书一封致于上游诸兄,说服他们控水配合将军行事!”
李泰听到这话,顿时更加迷茫,并有些不确定的抬手摸了摸自己脸庞,拿不准这家伙究竟是因为自己俊美无俦的脸庞还是周身洋溢的王霸之气,竟要如此厚报自己!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泰放下手掌扶在佩刀刀柄上,继而便沉声道:“你今虽陷我手,但你诸兄仍然从容于事外,肯为你一人卷入如此叛国大恶之中?休得以狂言假话掩饰,若我觉你所言有虚,即刻将你枭首示众!”
“将军息怒,将军……这怎么能是叛国?即便没有将军此番来攻,岳阳王入镇以来用政刚猛、大悖治内人心,群情暗涌只是怯其势大而吞声忍耐!如今又因其人意气用事而将一州民众拖入战祸之中……”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轻咳一声,瞥了这仍慷慨陈词的杜幼安一眼,你最好说的是岳阳王!
“其人纵情使气,视一州人命安危如无物,其狂悖若斯,才是真正大恶。某等乡徒委实不愿结怨魏国,更加不敢触怒将军,唯州人起义,驱逐不道州主,活我乡人、再修边睦。
朝廷纵有怪罪,也不可罔顾乡情风化之所趋附。将军不需再劳使甲卒,樊城唾手可得,若是不愿分兵驻守,某等乡徒亦愿求赎!”
听完杜幼安这一番所谓壮义之声,李泰颈后不由得沁出一层浮汗,因为他这才真正见识到边境豪强的刁悍之处,继而便忍不住的干笑两声,因为不知该要如何评价杜幼安这一套说辞逻辑,最后才忍不住的挥拳重重的砸在案上,口中则怒骂一声:“王八蛋!”
杜幼安倒是听不懂李泰在骂什么,但通过神情语气能观察出这敌军主将应该不是很开心,方待开口乞饶补充,又恐言多必失,忙不迭又闭上嘴巴,再次恢复了最初那忐忑惶恐的样子。
李泰也不知他为何如此愤怒,或许是对南朝还有一点就连他都无所察觉、超出理智之外的期待。
在西魏和东魏看到一些丑恶现象,他都没有如此激烈的反感,甚至有时自己还加入其中,常常持有一种戏谑的态度甚至还作调侃,因为他对这两个政权骨子里都乏甚认可。
此番同南朝官场人物第一次接触,给他留下的印象极差,甚至突破了他对这个时代的下限认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是在这虫壳爬进爬出、蠕动的蛆虫实在是让人不适。
如果这杜幼安所言是真,这个法子倒是值得一试。起码这家伙有的地方说的挺准,那就是李泰此番用兵襄阳的确没有想从南梁获得什么实际的领土收益,就是单纯的想要立威,震慑敌人也震慑下属。
他需要一个更加稳定的内部环境来按照他的心意,针对荆州局面进行一系列深入的调整。荆州与南梁近在咫尺,又决定了他势必不可能用那种刮骨疗伤的自残方式进行调整。
既要确保这番调整深刻有效,还要尽可能保证荆州本身的实力,并且排除南梁方面加以干扰的可能,只能通过一场战争来达成。
以敌为墙,给荆州当地豪强势力塑造一个暂时的牢笼,让他们不敢投靠南梁,只能乖乖的留在当地等待自己批判整改。
如果他一着不慎玩崩了的话,那么杜幼安口中的岳阳王萧詧将要遭遇的情况,恐怕就在不远的未来等着他。
或是出于一种无聊的同病相怜,或是出于其他的原因,李泰却并不打算尝试这个看起来很划算的计划。
他站起身来垂眼望着趴伏在地的杜幼安,略作沉吟后便说道:“你所计倒也不失精明,但却算错了一点。我今统军南来,并不是要共你等江汉豪贼阴谋游戏,而是要让汉沔百姓知我是谁!
你如果想活命,可以致书你兄等,即刻运送与你性命匹配的资货来赎,须记得一点,我并非可以讨价还价的商贾,若你家人太过吝啬,那就对不住了。机会只有一次,你且珍重!”
说完这话后,他便要俯身拍拍杜幼安的肩膀,可当手伸到半途,却又停顿下来没有落下,只是着员吩咐将此人单独拘押起来,不准他随意接触别人。
杜幼安听到李泰的话自是有些傻眼,很是想不通明明对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提议,这人非但不肯答应,反而又提出一个完全就是刁难的条件。
他连忙想要张口喊住李泰,再认真解释一下他们京兆杜氏所拥有的势力之大以及他所提出计划的可行性,可口中刚刚发出一个字节便被人粗暴的用破麻布塞住了嘴巴。
第0538章 攻心之计
结束了与杜幼安之间的对话之后,李泰便登上了下笮戍城楼,望向西南方几里外的樊城。
虽然杜幼安这家伙全无操守底线,但在一些地方也的确所言不虚。虽然正面来看樊城已经是孤悬危城,可若从侧后方望去则另有一片广阔天地。
宽阔的汉水河道与其南北两侧的两座城池连为一体,从李泰这个角度已经能够清晰看到襄阳城的轮廓以及停泊在码头上那大大小小的舟船,而在樊城南面的汉水码头上同样如此。
虽然眼下的汉水由于时令的缘故而江水消减、露出了好大一截的堤岸,但仍然不影响通航。正如杜幼安所言,如果不能控制住这一段汉水水道,便无从斩断樊城的补给线,想要攻克城池非常艰难。
超长射程的回回砲倒是能够发挥出一定的作用、打击江面往来舟船,但敌人如果大规模的进退,单凭两架石砲能够覆盖的范围和造成的伤害也比较有限。
当然这只是通常情况,可杜幼安这个降人所提供的讯息和所流露出的态度都表现出如今的襄阳正处于一种非常的微妙时期。所以很多情况只怕也难以通过常情去进行预估,具体会如何发展,真的是打过才会知道。
李泰心里盘算着明天后路人马抵达后便正式向樊城发起进攻,而此时的襄阳也因为下笮戍的失守而有些混乱。
“敌军才攻几日?下笮戍竟然失守!”
受到北岸传来的战报,岳阳王萧詧顿时便将雍州群属召集于州府内,脸色铁青的怒喝道。
他这里话音刚落,一名将领便站起身来说道:“杜幼安身为下笮戍主,不能专注于防,眼见贼势汹涌便不敢力战,竟然出投虏贼,实在难辞其咎!”
“下笮戍城池狭小,本就难容重兵!其城不过只是樊城外堡罢了,两地水陆勾连、唇齿相依,如果樊城能够及时给援,杜戍主又怎么会穷困投敌?”
又有人开口提出另外的看法,并且语气更加强硬:“樊城守将刘方贵调度失策、守御不利,以致痛失诸戍,理当承担首责!”
“你等都收声罢,战事进行如此,还要互相推诿过错、怯于担当,难道不该更加用心设想该要如何拒敌?”
岳阳王口中虽然忿然怒斥,但心里却暗生几分快意,他先望着其中一名将领沉声道:“杜戍主身陷虏中,我知公衡亦心急如焚,但今战事要紧,请你且将私情收敛,全力守卫乡土安宁!
如今贼逼江北,襄阳守军未敢轻动,请你西去访问新兴等诸郡,邀其渡江共讨贼之侧翼,届时我亦必跨江出击,不使虏贼叩江扰民!”
被岳阳王称作“公衡”之人名为杜岸,杜幼安的兄长之一,也是一名州府督将,听到岳阳王吩咐,杜岸便站起身来抱拳领命:“大王请放心,乡土安危为重,末将几日便访劝诸兄出兵击贼!”
待到杜岸领命离去,岳阳王又将与之亲近诸将各自发派任务,到最后才又拉下脸来说道:“速速传告刘方贵,着其一定要固守樊城勿失,不要再以败绩恶讯扰人!该当援救之时,我自遣员出救。”
刘方贵派遣来的使者听到这话后,只能苦着脸告退出城,再乘船返回樊城,告知主将城中仍无救援之意。
眼下城中尚有军民万余,刘方贵对于援兵需求倒是不甚紧迫。但是谁又介意自己掌握更多的人事力量呢?尤其是身处危险之中。所以眼见使者徒劳无功,刘方贵心中也不由得暗骂不已。
他自知岳阳王入镇以来便急于立威拿权,频发各种教令,又想将其王府随员们安排进州府之中,遭到了自己等一众州府老人的阻止,使得岳阳王一直怀恨在心,想必是要借此机会狠狠拿捏报复自己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