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297节(1 / 2)

听到李泰作此谨慎之计,蔡大宝便点头道:“理当如此,何谓见谅。李大都督虽为人息,亦为诸军之主,唯有稳重运计,才可不负君父、不负将士。”

听到蔡大宝还算善解人意,并没有恃此要挟他的意思,李泰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当然是希望父亲能够不受惊吓、没有波折的平安归来,但对方选择在这敌对交战时刻告知此事,可以想见目的绝不单纯。所以心中除了喜悦之外,这会儿也是充满了警惕。

他没有细问父亲在襄阳的经历处境如何,也不打算眼下就跟蔡大宝讨论相关的事情,直接召来李去疾,着他带领几名亲兵即刻与蔡大宝的随从一起前往对岸验证真伪,然后便让人将蔡大宝安排在下笮戍中,他自己则又亲望交战前线而去。

此时的樊城东侧,一轮攻城战事刚刚结束,将士们拖着损坏的云梯返回稍作休整。

李泰着员将前线诸将召集过来,旋即便发问道:“今日之内,攻城能否有大的突破?就算攻不下城池,能否摧毁一段城墙,又或夺下一门?”

无论对方想要借他父亲这一筹码达成什么目的,当中必然是有双方休战这一条件。但眼下停战却非最好,气势汹汹率众南来,结果只是在樊城外干蹭,又岂能达成立威的效果?

所以他是希望双方在停战前能够有所突破,不要让这场战事最终落得虎头蛇尾。

至于说加强攻势会否令对方恼羞成怒继而对自家老爹不利,李泰觉得应该不会。

首先对方选择此刻通知他这一消息,本身就带有一种示好求和的意味,或许是因为他之前的挑拨恰好戳中了如今敌人内部的核心矛盾,逼得那岳阳王萧詧不敢再一味的强硬对外。

其次萧詧也未必敢加害他老子,因为他起兵问罪说到底真正矛头所指还是之前领兵来犯的鄱阳王萧范,如果萧詧敢弄他老子,这不异于替萧范顶缸背锅且还直接焊在了自己身上,彼此间那绝对是不死不休的。

最后,他老子在萧詧眼中的价值大小,也是由他能对襄阳产生多大的威胁所决定的。如果他不能对襄阳的局面带来任何撼动,那他老子对萧詧的意义也是锐减。

众将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李泰神情如此严肃,也都纷纷点头表示一定奋勇作战,必在此日有所突破。

因为要酝酿更加猛烈的攻势,前线众将士们便纷纷撤回营中,准备生火作炊饱餐一顿以养精蓄锐。

然而正在这时候,西面沿汉水巡弋的斥候们却飞奔来报,汉水上游的河道中出现了一支规模不小的水军船队,似乎是奔援襄樊而来。

李泰得知此事后顿时又皱起了眉头,这一支水军想必便是杜幼安所言其上游诸兄的势力。他并没有答应杜幼安联合攻夺樊城、借机逐走萧詧的计策,那这一支水军显然不是赶来配合他的军事行动的。至于有没有带来李泰所要求的赎金,这也无从确认,想来应该是没有的吧,毕竟他转头就把这杜家给卖了。

如果没有他老子这档子事,敌军纵使增援,李泰也可从容应对。但今又多了一支地方军队,无疑让樊城此间的战斗局势更加复杂,原本就希望不大,眼下可能更加难以攻夺樊城。

李泰尚自沉吟着,视线所及的汉水江面上已经出现了高高的船桅。

望着那逐渐显现全貌的船队,李泰一边感慨着杜幼安果然所言不虚,单就这一支船队看起来就不好惹,京兆杜氏在这汉水一线果然势力不俗,一边又回望樊城城头,却发现守军将士们并没有因为援军到来而振臂高呼。

他心中一动,抬手吩咐道:“鸣金收兵,诸军将士速速归营!”

之前撤回的只是主攻的精兵,仍有许多豪强部曲活跃在城外战场上修补工事,当听到鸣金声响起,这些队伍便也都纷纷从前线上撤了下来,返回后方的大营中。

樊城城头上,刘方贵看着城外敌军次第归营,留下一片满目疮痍的平野,脸上却并未有什么喜色。当其转望向西面河道时,则就忿态流露、几乎难以按捺。

最后,他沿着城头走到水门附近,见到襄阳巡江水军与西面顺流而下的杜氏船队将要汇合,且各自旗语宣告着令打开樊城水栅以供水军入泊,他突然大声冷笑起来,脸庞都因这长笑变得扭曲狰狞。

“州主不仁,宗贼不义,我等更为谁守、为谁而战?”

刘方贵扯下头顶笼冠,头发顿时披散下来,旋即更抽刀划破身上的衫子,大声喊道:“挂降幡!此间既不能容,当为儿郎另觅活路!”

当见到樊城城头挑起降幡且城门徐徐打开的时候,已经撤回大营的荆州诸军尽皆哗然,实在是看不懂为何援军已经到来、守军竟要投降!

不要说这些将士们,李泰在真正看到这一幕后也有些瞪眼,他是有这样的期望,梦想竟达成的如此波澜不惊。这不免让他对于所谓的乱世有了一个更加深刻的认知,乱的不只是局势,更是人心。

第0541章 归去有期

樊城守军出投的令人猝不及防,以至于许多人都不敢相信这竟然是真的。

李泰按捺住心中的喜悦,让看起来比较面善的令狐延保率领一支只持短兵的队伍正面去出迎,另以贺若敦率领一支全副武装的骑兵队伍绕过正面、从侧方去将樊城正面的城门接手过来。

“罪徒刘方贵,才智愚鲁、拙于见识,以至于忤逆上将、负隅顽抗,趋义来迟,恳请使君恕罪!”

被发跣足的刘方贵被引至近前,在距离李泰数丈外便跪拜在地、膝行往前,姿态可谓是谦卑诚恳。

李泰看到这一幕,又不由得联想起之前杜幼安出降的情景,忍不住便暗叹别管这些南朝官员本身是个什么尿性,可这出降的礼数姿态却是摆的周全端正,看起来就让人觉得我见犹怜。

“刘司马快快请起,前者交战是各有秉持,我与足下却并无私怨。如今足下弃守就我,正当礼待,又岂会加罪。”

李泰解下自己戎甲外的披袍,着员入前为只着单衣出降的刘方贵披在身上,并又笑语说道。

仅仅只是这样一个举动,刘方贵便嚎啕大哭起来,覆面悲声道:“浊质下才,在公不为上司所重,在私不为乡党所亲。今者弃节北投,竟为使君怜恤至斯,愿为使君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李泰被这家伙一惊一乍的嚎叫吓得不轻,又温声安抚几句,然后才又着令这刘方贵遣使几名随其出降的下属配合他所部人马全面接掌樊城城防,然后才将刘方贵引入营中大帐细细盘问其人出降原委。

讲到这个话题,刘方贵又是一脸辛酸,悲悲切切的交代起来。虽然基本的脉络李泰也已经猜个八九不离十,无非上司打压、同僚排挤等等,可从当事人口中讲出,则又丰富了许多细节。

在听完刘方贵的讲述后,李泰才发现这家伙之所以献城投降,根子还不在于自己所谓的离间计,而是南梁这个政治体制一早就种下的祸根。

刘方贵乃襄阳本地人,虽然薄具资财势力,但也谈不上有多雄大,较之根深蒂固的几大豪宗更是拍马难及。其人在事州府多年,任劳任怨、循资渐进才侥幸担任了州府上佐职位,这还是因为那些真正的大族子弟晋升门路更多、懒在州郡屈居下僚,才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

岳阳王萧詧入镇襄阳,所率领的部曲随从便多达数千人。这些人要权力、要钱财,都需要在襄阳这个盘子中捞取,作为州府老吏的刘方贵自然是首当其冲。

岳阳王每每需要安插什么人进入州府,便希望刘方贵等州府老人安排,但这些位置往往都被那些大族门生部将所占据,刘方贵这样的州吏夹在豪强和宗室之间,自然就成了两头不讨好的受气包。

这几方矛盾已经是挤压已久,否则杜幼安投降后也不会提出那样的方案,矛头直指岳阳王的同时,完全罔顾樊城守军的死活。

可以说凭刘方贵的出身,即便是没有这一场战事,在南梁的政治前程也已经到头了,除非是卷入更大的风波动荡中。

这样的机会不常有,往往是发生在改朝换代这种政权内部权力分配的关键时刻,才有那么一两个幸运儿抓住机会乘势而起。比如附从齐高帝萧道成而起的南齐张敬儿,南梁的开国元勋曹景宗等。

换了任何一个人,在其体制内部兢兢业业半生,到最后所获得的待遇却只是两头受气、随时背锅,等到生死危机时刻只怕也不肯慷慨就义。而刘方贵言之可怜,毕竟已经是州府上佐,较之社会地位更低的人处境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李泰也不得不感慨,相对于死气沉沉、活力甚乏的南梁政权,北方两魏的政治生态的确是更具活力。

东魏虽然实力更强,但也承接了更大的历史包袱,西魏虽弱,但改革的空间也更大。尤其是在府兵制的推行下,所谓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也并非美梦,步入统治阶级的门槛被打到极低,简直比后世带货主播们狼嚎的优惠力度还要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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