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394节(1 / 2)
他当然听得出尉迟纲的言外之意,说的是宗室之中许多人趁着皇帝元钦削弱自己的执政权柄而常常在宫中聚会,皇帝也赏赐给他们诸多财货用以拉拢人心。而这些元魏宗室们聚集在皇帝身边,最主要的事情自然就是商讨要如何对付自己。
“帝宅安否乃是社稷之本,外事纵有千般繁华,可若根系折损,终究是空,此事不得不察。”
宇文泰缓缓开口说道:“陛下年华正壮,性也好强,心怀中兴之志确是社稷之福,可若是急于求成而为奸邪所趁,那就难免会成宗家之祸。须知今时局面非我一人能成,西狩以来内外文武鼎力为用,遂得以扎根于关西,不为顽贼所摧。”
讲到这里,他又望着在座几名婿子说道:“你等诸徒父辈亦各自勤奋不怠,家教相传应知成事不易。幸在群众推崇,使我得执权柄,又各献子弟于户,令此厅堂生辉。如今举用你等司职宿卫,千万不要辜负恩亲长辈的厚望,耿介于怀,佐王于正!”
几名女婿听到这话后纷纷起身作拜应是,脸上神情则各不相同,有的一脸严肃,有的暗露喜色。
他们各自家世不俗,父亲纵非柱国,也是大将军,又因为受到宇文泰的赏识而招为婿子,年纪轻轻便各享荣爵。如今又因朝廷与中外府的矛盾而得到丈人宇文泰的重视,被中外府授任为武卫将军而参宿卫,可谓是前程远大。
但享受权利的同时也伴随着义务,他们也都知道这一任命的深刻含义。武卫将军乃是禁卫系统中最重要的中层将领,他们在当下这一时局气氛中担当此职,天然便担负着调和与监视的任务。
如果随着事态的发展,矛盾已经不能调和,那么严密监视就成了唯一的任务。虽然说当今皇帝也算是他们的连襟,但有了丈人才有连襟,真到了需要作出抉择的时刻,他们毫无疑问是要站在中外府一方。这不只是他们自己的认识,也是父辈所作出的指令。
宫防禁卫的确是需要加强,但皇帝为何敢于这么做,也是需要认真考虑的事情。究竟是皇帝自己一意孤行,还是背后有没有其他人的推波助澜,这也都需要搞清楚。
见到叔父对几个婿子略作激励后,宇文护又开口说道:“如今朝中不欲中外府干涉朝廷时务,但也并没有即刻任用别者,朝事就此停废,绝非长久之计。年初韦孝宽承蒙多位朝士推举,归来担任雍州刺史,依阿叔所见,这当中是否有所牵连?”
宇文泰心知宇文护这是怀疑关中豪强们串联起来,一边将韦孝宽召回担任雍州刺史从而掌握乡里军政权力,一边鼓动皇帝撤销宇文泰插手朝局的权力,如此一来他们便可以依托雍州作为基础,在朝中进行一系列的整合,获得与中外府分庭抗礼的能力。
这样的情况还是非常有可能的,当年宇文泰组建霸府的时候,所恃者无非他们这些贺拔岳旧部以及兼并的侯莫陈悦余部,再加上孝武帝席前所带来的法统号召,从而笼络关中、河东等各地豪强势力。
如今西魏所仰仗的武装力量本来就是以关中豪强们作为主体,再加上皇帝也越来越直白的表露出对于宇文泰这个丈人的不满。此时关中人士再与联合,一方拥有深厚的乡土基础,一方拥有政治名分和大义,理论上来说,的确是拥有架空中外府的能量。
宇文泰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尉迟纲又开口道:“畿内诸王近日也勤往大司马府中拜访,而且京中不无传言道是大司马或可继为丞相。”
此言一出,堂内气氛便又陡地一变,有几人下意识便望向了宇文毓。
宇文毓很快也察觉到这一点,眼见众人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微妙,他便连忙说道:“大司马应无此意,近日与言只是教我守牧镇抚一方的事宜,从不闻其有进执朝政之言。更何况,大司马久从声令、共奖王室,与阿耶虽是异体但却同心,若有邪气入户滋扰,我一定力谏止之!”
宇文觉似乎一直在等着宇文毓开口,待其话音刚落,当即便嬉笑道:“阿兄虽然在大司马府上入户为宾,但可惜大司马堂中更有贵宾。若是同往造访,恐怕不会相待无异罢?”
宇文毓听到这话后神态更显窘迫,而堂上的宇文泰则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本待开口训斥宇文觉两句,但心念一转后又望着尉迟纲说道:“明日归京后,你往大司马府上拜访,请他到华州来,我有事相询。”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越少利益牵扯便越简单越纯粹,宇文泰与独孤信之间诚然是关系匪浅,但随着各自势位的提升,到如今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老朋友和儿女亲家了。
就算独孤信自己没有类似的想法,但有意促成的人绝对不少。正如眼下宇文泰自家的宴会中,子侄们便纷纷发声提醒他要警惕独孤信。而这段时间独孤信那里受到的各种讯息,只会较自己更多且更杂乱。
所以无论独孤信在这当中是何态度,宇文泰都觉得有必要加强一下彼此之间的沟通和联系,以免彼此之间滋生嫌隙,以至于误会丛生。
相对于其他人专注于宇文泰的势位变化,尉迟迥要更加关注周边的情势变化,尤其是与蜀中相关的事情。
他之前一直沉默不语,这会儿见有些冷场,便又开口道:“仁度兄之前久镇汉中,彼境也鲜少叛乱纷扰。但前者李伯山举崔宣猷以代之,汉中山南旋即乱起。如今南朝湘州逆乱、江陵危急,遣使请求我国出兵伐蜀助之,李伯山却又奏请内入武关……”
“阿兄你是说李伯山可能与大司马内外合谋,想要举兵内向以助大司马继任丞相?”
尉迟纲对李泰的怨念颇深,此时听到兄长提及李泰相关,当即便作恶意猜度。
这话一说出口,堂中众人神态更加精彩,又恐别人看到自己的神情变化,忙不迭低下头去。
“伯山绝对不会如此不智!”
不待其他人发言,宇文泰便先开口说道:“方今情势,他处于外为国之重器,居于内为滋乱祸根,这一点他远比你等见知更深。前者群众推以柱国,他都能恬然自处,更何况如今。我若不允,他必不敢来!”
宇文护闻言后也点头附和道:“李伯山识量精明,最是擅长洞察机会、利用机会,他虽然贪功好乱,但却绝不会违背大事,如今阿叔兴代……总之,他不会如此不智的。依我所见,国中纷扰非其所欲,他更感兴趣的恐怕还是伐蜀之大功!”
“我所虑者正在于此啊,他今已经显重于东南,若再得拥西南大功,则二关之外王命不彰,这绝不是什么良态啊!”
讲到这里,尉迟迥便一脸忧心忡忡的望着宇文泰。他从去年开始便盯着蜀中一系列的事情,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萧纪大军东去、蜀中空虚,江陵萧绎又主动请求发兵助之,尉迟迥是真的担心李伯山可能会凭着手段夺取伐蜀主将的位置。
宇文泰见尉迟迥如此模样,心内便暗叹一声,旋即便又开口安慰道:“伐蜀诸事,早已有定,当然不会贸然更改。汉中叛乱也只是意外变数,如今诸方乱迹悉定,并不会影响战事进行。”
第0740章 销金碎玉
一场家宴结束,众人悉数告退,宇文护则磨蹭着留在了最后。
宇文泰观其神情,猜到他有话要说,于是便又着员送上一些饮品,并目露好奇的望着宇文护。
“李伯山事,阿叔不可不察啊!”
宇文护稍作犹豫后,这才开口沉声说道:“我知这么说阿叔或许又要觉得我是心生嫉妒、不能容人,我气量不大的确是事实,但李伯山也的确不可再放纵不察啊!阿叔虽然对他任以肱骨之用,但他却终究不是能够豢养于户内的鹰犬。尤其近年他亲长来到关西,关东名族多与交际,诸如崔宣猷之类智勇兼具,竟也听其使弄……”
宇文护一边讲着,一边偷眼观察叔父神情。往年他讲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宇文泰要么不耐烦的打断,要么就自信表示他能驾驭得住李伯山,但今再讲到这个话题,宇文泰却并没有急于发声,而是紧皱着眉头作倾听状。
这一点态度的变化,宇文护自然注意到了,很显然叔父是已经听到了心里去,这也给了他极大的鼓励,于是又连忙继续说道:“薄居罗担心李伯山图谋伐蜀之功,我倒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李伯山功勋卓著、精擅征伐,若能使之伐蜀,无疑能够更增胜算。”
“哦?这么说,你是赞成李伯山掌军伐蜀?难道就不担心他势大难制?”
宇文泰听到这话后,脸上闪过一丝异色,旋即便又望着宇文护说道:“但薄居罗伐蜀之心也是甚切啊,人事上准备多时,如若不能成行,他一定会大为失落。”
“这世上只有势大难制,哪有什么功大难制?规圆矩方,各任其用,如若不相契合,哪怕是金玉的材质也只能销金碎玉,不足可惜!”
宇文护出事河东数年,也变得更加成熟起来,并不是说对人对事有较之往年不同的看法,而是给过往的看法总结出了更加扎实的理论、直达事物的本质:“薄居罗渴望兴创功业之心诚然可嘉可勉,但今四海未定,能够著功之地不只一处,但若想要遏止李伯山的势头却并没有太多的好机会。”
他见宇文泰仍然做倾听状,于是便又继续说道:“李伯山一族俱河阴余孽,他自幼所受父兄教诲、耳目浸染之下而特好武事,本身又有资质天赋优出常人,可谓是名族异类、令人叹羡。入关以来凡所行迹也都昭然可验,其人好兵乐斗尤甚镇人,如果使之伐蜀,想必他也会欣然乐往。
如此一来,便可将之调离荆镇。巴蜀地势虽雄,但也交通困难,攻之不易,难免会有波折横生,纵然百战百胜的名将,恐怕也不敢笃言必下。待到李伯山部伍滞于蜀道,可使宁都公出镇荆州,安陆公杨忠可使镇汉东,再使诸文武群徒分守各境,则李伯山归亦难返,久则荆州总管府自然瓦解。
南梁武陵王久镇巴蜀,今与人斗势亦需图谋东出,李伯山新定其地,哪怕居镇十年,蜀人亦难与之同心。巴蜀四出皆阻,非霸者之乡。荆州复归我有,攻守任意,无受阻滞,但使宗子镇之,无需托付大臣。”
这件事他已经考虑许久,如果说一开始还仅仅只是因为彼此功勋名位的差距而对李泰心生嫉妒、出于情绪化的不忿,那么近年来随着彼此声势差距越来越大,宇文护就越发觉得需要对李泰加以制裁。
且不说本就与之关系密切的关东世族们,就连不少河东人士都对李伯山推崇有加,也越来越让宇文护意识到李泰在如今国中年青一代的声望已经是独一档的存在,已经到了势大难容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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