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2 / 2)

安静, 冷清,偶尔会有人如愿以偿的到来, 怀揣着污浊欲念,许下他能够实现的无趣愿望。

送走李司净之后,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许多。

摇曳烛火照出的黑影,附着的眼睛更显锐利,随时都会将他吞没一般蛰伏,等待他油尽灯枯。

但他重新拥有了名字——

周社。

在祭坛拥有了名字,就重新拥有了流逝的时间。

那些随着他真实的名字彻底从族谱上剔除,化作灰烟的时间,再度变为一条河流,奔腾不复。

烛火跳跃的影子, 也在不断提醒他:

现在, 他叫周社。

是李司净的周社。

等待时间变得极为漫长。

他曾经期待的日升月落, 显得枯燥无趣。

来到祭坛的人, 总是一遍又一遍的许下相似的愿望,百年、千年, 未曾止歇。

也许是实现的愿望足够支撑起昏黄的长明灯,偶有几次祭坛的石槽汩汩流动的黑影附着着萤绿的光芒。

好似地心涌动的欲望焕发出生机, 也给他枯燥的等待增添了一丝趣味。

这样的趣味渐渐愈发青绿。

好几次吞噬了贪得无厌的魂魄,石槽留下了一层浅淡的幽绿, 仿佛褪不去的染料, 污浊着祭坛。

他的职责显得怠惰, 仍会实现别人的愿望,拿刀削去命书的字迹,试图弄懂如何保持祭台石槽的洁净。

可惜,他的成效甚微。

似乎在某个时刻, 这座通达天听的祭坛出现了另外一股力量。

遥远的、深邃的,与他井水不犯河水的尖锐力量,诞生于一块寒潭里冷寂的石头。

这样的石头是拿来镇山封路的。

他被封死在祭坛里,永远不会与一块石头有所交集。

既然不会影响祭坛,那么他也不会太费心思。

毕竟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了,衬得听觉灵敏得吵闹。

山中游荡的孤魂野鬼,凄凉的哭嚎都能穿透深潭岩石,扰得他不得安宁。

他有时候会觉得,这座山不同了。

流淌的淤泥黑影时常勃发出一缕缕嫩芽,不再是幽绿污浊,充满生机。

仿佛李司净的记忆里,那些掩盖了眼睛的绿意。

他觉得奇怪。

可惜,再奇怪也是祭坛之外的事,并非他的职责。

整座山,是他的梦。

他想找到梦的出口,却如同困兽,兜兜转转,不断实现别人的愿望,却难以实现自己的愿望。

因为司净是属于这座山的。

司净一旦进入祭坛,就永远无法离开。

即使他只剩下半条命,也要熬到命尽灯枯,烛火熄灭,走不出自己的噩梦。

直到一天,那些凝视他的眼睛,变为了另一种东西。

尖锐的、荧绿的,似乎是地底涌灌出的无尽怨恨与杀戮,裹挟出奇怪的绿意,孕育出一种笨拙的魂魄。

那缕魂魄,在救祭品。

作为代价死在山里的祭品,早从人牲人祭,变为鹿羊猪,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再次归为了人。

笨拙的魂魄,在救人。

救的都是一群女人。

但是没有用。

送进山的女人活着,不懂得逃跑,只懂得带着山里的野菜肉食、青铜玉器,回去祈求接纳,下场只会变得更加凄惨。

他能看到那些女人的命,一笔一笔写在命书上,即使不会死在这座山,左右不过是一句——

为奴为婢,无所依凭。

“你要杀了他们。”

他忽然出声,提醒那缕徒劳的魂魄。

不是去救祭品,不是单纯满足祭品的愿望,因为她们并不能决定自己的去留与性命。

“只有杀了那些怀着虔诚的心,献上祭品许下心愿的人。将他们的性命作为诚意,敬奉给神明,改写他们的命,才能实现他们的愿望。”

“他们的愿望实现了,自然就没了祭品。”

“他们的愿望?”

魂魄厉声戾气,有着野兽一般的蛮荒无礼,嘲笑他。

“我为什么要在乎他们的愿望?他们牺牲了这些女人,还要给他们奖赏,又是什么可笑的规矩!”

这样奇怪的质问,他也是第一次面对。

他沉默了许久。

毕竟,他确实是这么做的。

杀了他们,收取他们能够敬奉的最为尊贵的代价,再实现他们的愿望。

哪怕他们的愿望是长生不老、死而复生。

他也能让他们活着困在这座山里,做一个孤魂野鬼,反反复复历经日月斗转,时空交错,将污浊流进地心,滋养整座蓬勃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