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2 / 2)

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谢明夷正卧在榻上, 腰腹上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 整个人向里蜷缩着, 身形越发单薄,不仔细看, 竟看不出那里有个人。

谢炽眼眶一红,他走到儿子身前, 本不愿惊醒他, 但谢明夷睡得很浅,仅仅是听到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便睁开了眼睛。

谢明夷看见来人的面容,便坐起来, 揉了揉眼睛,袖管显得空荡荡的,却努力表现得跟个没事人似的,只朝父亲笑道:“这么早,爹爹就来了?”

他坐起身,拍了拍榻上空余的位置,道:“爹爹,坐。”

谢明夷眼下的乌青很重,眼球盘踞着淡淡的血丝,嘴唇只勉强看出点血色,乍一看,真要以为他是个久病缠身的可怜人。

谢炽坐下,充满心疼地看着他。

“爹爹,怎的这样看着我?”

谢炽鼻头一酸,他眼含悲怆,道:“我去过宣平侯府了,孟怀澄的后事一切从简,曹老夫人已经准备卖掉宅子,来日便要出家……这事终究是有了着落,夷儿,你可以放心了。”

谢明夷垂着眼眸,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良久,他扯了扯嘴角,道:“我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了。”

谢炽劝慰:“夷儿,别人不知道你,但爹知道,你看起来盛气凌人,其实比谁都心软,孟怀澄毕竟和你相交数年,他就这样死了,你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谢明夷的心口先是隐隐作痛,接着便痛如锥扎,他痛苦地皱起眉头,紧闭双眼。

“我不想为他难过,为他哭,可我还是——”

话说到最后,便转了音,突然中止,是怕泄露出哭腔。

谢炽将他拥入怀里,仿佛又回到了很小的时候,他抱起摔倒的谢明夷时那样。

他一下一下地拍着谢明夷的背,道:“哭吧,夷儿,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把这些都忘了,别再折磨自己了。”

过了许久,谢明夷逐渐平静下来。

“穆钎珩拒绝了封侯,也不愿进京了,他说,他要带领穆家军永远镇守在北境,保四方安宁。”

他的嗓音有些哑,缓缓对父亲说道:“北狄战事已平,北狄残留的老弱妇孺自行散去,开放互市的事,又提上了议程。”

谢炽道:“夷儿,那你呢?”

谢明夷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胀痛得厉害,他的眼中一片灰败。

“人人都有了自己的归宿,我……我没有。”

谢炽照顾了他一会,离开之前,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终于将话说出口:“陛下他,一直在等你,等你去见他一面。”

谢明夷没有回应,经过这场战争,那么多生死之事都在他眼前发生,他竟不知该如何面对陆微雪。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拒见陆微雪。

心事总是复杂的,剪不断,理还乱。

屋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谢明夷突然想起临去战场前,穆钎珩交给他的东西。

他找出来,慢慢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颗水滴状的珍珠坠子。

谢明夷将它拿在手里,很快认出,这是他小时候在上元节的集市上,拿去跟摊主换取披肩的那颗。

他以为这颗珍珠不会再回来了。

可是珍珠回来了,真正不会再回来的,是穆钎珩。

谢明夷紧握着珍珠,坐在地上,倚靠着墙角,独自坐了很久很久。

久到太阳何时下的山,他都未曾察觉。

直到月光照在他身上,他才撑起酸痛的身子,将珍珠放回去,锁了起来。

耳边又响起谢炽最后说的话。

故人,旧事,是该一并放下了。

几日过去。

谢明夷的胃口好了许多,每每用膳多吃几口,六水都要激动地抹泪,仿佛看到什么不得了的场面。

他被六水逗得有些哭笑不得。

谢明夷即使不见陆微雪,也知道陆微雪每日忙碌不休,不说别的,只一件重新开放互市的事,就不知要部署多久。

此次战事因互市而起,但边境贸易、人员交往仍是大势所趋,和平共处也是各国人民千百年来的愿望。

陆微雪是不会放弃的。

夜幕降临之时,古兰朵来了。

谢明夷有些惊诧,再见古兰朵,他竟消瘦了一大圈,像是被折磨得丢了半条命。

古兰朵当着他的面,摘下了面具。

一张少年的脸露了出来,还带着孩子气,上面却是光洁平整,传言中可怖的疤痕全没了。

“我治好了。”古兰朵看起来有些不自然,又或许是莫名的腼腆。

他之前浑身是刺,现在居然乖顺得像个达官贵人家的富贵少爷。

谢明夷由衷地说:“恭喜啊。”

古兰朵笑了笑,而后眼神飘忽。

“……是里耶帮我治好的。”

谢明夷顿了一下,而后“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