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2 / 2)

“陈仙师。”

在他本就走得有些许艰难的时候,身后却还有人极没有眼力见儿地叫他。陈安道略顿了脚步, 不打算再下去了, 只站在原地道:“笙离姑娘, 有什么话, 方才说不得,非得现在说吗?”

笼中的笙离从怀中取出了把小梳,轻且柔地散下头发, 自发根缓缓梳下。

她的手指在一点点的变粗, 手背上也开始蔓生着银白的毛发,抓在手里的梳子都显得有些太小,拿起来很是别扭,却还是慢条斯理地梳着。

陈安道看不清她, 却能听到她的声音变得低沉,吐字也不甚清晰。

一天?两天?

不出三天, 这笼妖兽便会彻底变回原来的模样。

“陈仙师。”笙离正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来与平时无二, “我能助你。”

陈安道眸光幽幽:“笙离姑娘如今身在囚笼, 竟还想着与人为善, 着实难能可贵。”

“仙师不必刺我。”笙离说, “我知晓自己作恶多端, 一旦被抓, 便没有活路, 只是死前想请您帮我做一件小事。仙师若应允, 我便将画先生的‘画皮术’悉数交予仙师——仙师此番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陈安道不置可否,却是反问道:“画先生的看家本领,姑娘又是如何知道的?”

“正因为是看家本领,才万不能失传。”笙离跪地一拜,泼墨般的发丝垂地,“我本应为第四代‘画先生’,常侍阿罄左右。可如今怕是不成了,画先生时日无多,我亦身在牢笼,求仙师收下吾辈传承,不要叫画皮术就此断绝!”

“第四代。”陈安道喃喃道,“那第一代是谁?”

笙离垂首不语。

“既要传承,为何言之不尽?”

“如今的仙师未必能明白我等夙愿。”

“自然是不明白。”陈安道叹了口气,自袖中摸出了黄纸点火诀,一手拎袍角,不得已又走下了几阶,来到笙离面前,“你为何觉得,我会任由这画皮术传承下去?”

笙离半张脸已经生出雪白的毛发来,犬齿外伸,目露绿光:“方才听那灵物所言,仙师平日里也对邪术有所研究,并非迂腐不化之人。”

“所谓邪术,乃驱使堕化之力而成的术,此之谓不正。可究竟如何用,害人还是救人,端看施术者如何行事。”陈安道将符举得近了些,“而画皮术以人命为薪,我如何会用?”

“那些人没有死,只是以别的形式活下去。”笙离一字一句道,“仙师如今或许还无法理解,可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陈安道轻笑一声:“画先生也是这般与我说的。”

笙离深幽的绿眼紧紧地盯着他:“仙师可愿?”

“不愿。”陈安道冷冷答道,“恕在下天资愚钝,理解不了三相缺失的活法。”

“陈仙师!”笙离高喊,声已似狼嚎,在笼中膝行几步,跪伏在槛前,“我可以向您保证,画皮术就是您要寻的东西!只要有它,您就不需为三元醮提心吊胆,也不会有人再盯着您的骨血!”

那狼嚎惊扰了周遭的其他野兽,一时间整个地牢里又喧闹了起来,豆火之下,扭曲的利爪锐齿在墙面上落下巨影,重叠的黑影似一个混沌的野兽吞没了另一只,摇曳着,晃动着,吞噬着,□□着。

笙离对这兽性的狂乱自心底里厌恶着,却又因本能兴奋地哈气。她蜷缩了起来,却已遮不住自己庞大的身形,一只身形巨大且年轻的白狼,如遁地的鼹鼠般瑟缩着。

她并不害怕周遭的猛兽,她只害怕面前这属于人的视线。

那是人看着野兽的视线。

陈安道移开了眼,垂眼看向那火苗:“在看到你们的时候,我便知道我寻错了东西。”

“分明知晓万物有灵,我却心存贪念,幻想着以鸟兽相替。如今看到你们,虽是妖兽,灵智却与人无异,又是千百活人所成的血债。”

“这约莫就是我贪念的报应。”陈安道再度熄灭了火光,叫笙离在那片黑暗中终于得以抬起头来,“人从一开始就不该逃避自己的命数,我也是,你也是。”

笙离的狼头依在柱边,似是已经掉不出眼泪来了:“我命在我,我非禽畜野兽。”

陈安道偏过头,许久温和道:“我不会要你的画皮术,日后若是将画先生捉回,我也必定会杀了他,确保此术不会外传。但你方才要我帮的小忙,不妨说与我听听,若力之所及,我愿助你。”

幽绿的眼缓缓合上了。

“仙师能否现在便杀了我?”

陈安道沉默了下来。

笙离兀自说着:“再过一个时辰,我便说不了话,再过三个时辰,我便会彻底变回白狼的模样。一天过后,我认不得字,听不明曲,连‘人’该是何种样子,我都会忘了。”

相比其他的妖兽,笙离已算进展缓慢的。眼下这笼子里已有不少连自己的名字都已记不清楚的“人”,笙离尚能言语,已可见与其他妖兽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