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2 / 2)

彼时皓月当空,她便像一颗冉冉的云,缥缈冷清挨着月亮,环回程又青身边。

十年转瞬,桃花依旧,物是人非。

这对无缘夫妻再见,剑影飞花已为过去式,而他,再不复当年软弱模样。

他摩挲着这根发簪,见眼前的盲女,沉默了半响,程雪衣发间的珍珠如被海水洗过,更圆更亮。

昨日往事,历历在目。

只是如今,轮椅碾过的水洼里,倒映着的不再是拈花吹月的寒剑。

程雪衣只为程又青。

那王絮,又是为了谁?

当时,少年只将花瓣攥在手心,任凭鲜血浸红花蕊。

现下,那珠西府海棠枯萎已经很久了。

天空深蓝,吹月如雪,光如水泻地,像是未化的霜,为中间镀上一层薄银。

这一刻,一周前,花灯摊主陈说的场景,忽地跃上心头。

移墙花弄影,疑是玉人来。

明行这一生,几乎从未踏出永宁寺,没见过这样美好的场景。从前是,现下亦是。

他见得最多的,无非是,山上的玉石,为求而来的香客,与他的师傅,慧能。

慧能总是一脸郑重地捧出一本泛黄的经卷。

从此,他便吟诵默记,再不会遗漏。

明行日日处在被试探的牢笼中,

从未获得内心的安宁。

直到那天,慧能说:“靖国虽殒,血脉尚存。”

“待公主寻你之时,便是你效命之日。”

自此,为公主生,为公主死,

生死皆系于她一身,不得有违。

明行怔愣间,尖锐的痛感自手背传来,将他自回忆中扯了出来。

王絮手持一柄刀,正不断砸着他手腕上的手链,因失了力,不小心割伤了他的手。

明行湿润的脸上有一点微笑:“没事。”

王絮嘴角轻扯,眼神冷淡: “那人若是见到,你给出的地址是错误的,怕是在我们饿死之前,便要赶回来杀了我们。”

“我不会让你死的。”

明行的脸被雾气打湿,嗓音却十分沙哑:“你要逛花会,看庙会,参加岁考。”

他顿了一下,怔道:“……岁考已经过了。”

黑衣人盘问了他文公遗址,明行说了一个远的,黑衣人将他们绑在这里,似乎在等查验回来。

一周前,他们的水与粮都耗空,被锁在这个屋子里,弹尽粮绝。

王絮将一柄金错刀自袖中取出,如常以它磨着手上的链子,失了力,刀柄掉在地上。

王絮靠在墙上,月光映了她满怀,颊上投出一层恬淡的白光,更显得冷淡了几分。

“欠你的眼睛,恐怕已经还清。”

“你从不欠我,”明行声音软了几分,“我这一生,所求皆得。”

“无一念悔恨之意,只是,将你带累进来,是我平生唯一的遗憾。”

他将那柄金错刀捏在手中,寒光和着月光,流溢在地上,刀刃刺在上臂,眼前的艳红令他感到一阵,一阵的眩晕。

“失礼了。”

明行的手掌覆上王絮的面颊,拇指与食指沿着颧骨轮廓,自眼下摩挲下去。

轻而快,像是羽毛,指尖凉得像夜露。

最后以拇指揩过她的唇畔。

滴答,滴答——

殷红鲜血落在王絮唇畔。

王絮睁大了眼,他蒙着白布的眼,看不出神情,只是身子伶仃在月光中萧瑟。隐约的血光为他镀上一层轮廓剪影,衣领上露出一片柔软的肌肤。

铁锈腥味沿着舌尖递入肺腑。

衬着身后白锦缎一样的花光,映在他失血到几乎透明的脸颊上,明行蓝眸带了些冷感,“我还是一个挺幸运的人。幸运地被慧善大佛师带回去做转世灵童,幸运地遇到一群志同道合的僧人。幸运地……”

他眼含微笑,注视远方:“我这一辈子的幸运,都用来遇见了你。”

“蓝溪之水厌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

上好的玉色背后是采玉人的血泪,采玉人被“肉食者”吃干抹净。

他道:“可若是没有蓝溪,我与母亲,便没了赖以生存的三两银钱。”

“若是没有蓝溪,也会有紫溪,都一样的。”

“你不必这样做。”

鲜血顺着唇线滑向下颌,甚至有几滴沾在眉上。王絮咽下满口的腥甜,干哑的嗓音恢复了一丝生机:“你若活,他不一定杀我。你若死,我必死无疑。”

明行一声轻笑:“这话,应是我对你说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