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2 / 2)

台下人惊疑不定地望他。

案头的烛光,将青年投在墙上的影子劈成两半,他一头漆发衔住满月清辉。

青年偏偏眼尾微挑,火苗打在细薄眼睑下,倒像烛花溅在白瓷上的一点朱砂。

不似神佛垂怜,却如艳鬼勾魂。

“岑安,你记得不记得,陛下曾经送过我一个手炉?”徐载盈终于开口,烛光摇曳生姿,照在他的唇角,影子勾勒出几分向上的弧度。

岑安不明所以,微蹙起眉,思索了一阵:“殿下指的是……”

“十年前我从军中归京,陛下一时心血来潮赠我,黄绫套子裹着的玉炉,原搁在案头未曾用过。”

岑安闻言一怔,这才有了印象,是一年隆冬,陛下见殿下手上生了冻疮,命宫女捧来手炉。

可是,这手炉,分明被二皇子拿去了不是?

二皇子不缺一个手炉,存心与殿下争抢,后面没几天,那个手炉便被他弄丢了。

岑安思衬片刻,恍然大悟。

是殿下,又将它取回来了。

他斟酌着开口:“殿下宫中旧物,皆收在西库房第三格。”

徐载盈于望夜降生,父取“载月为盈”之意,承住天家圆满。

盈月当空时,人间便无缺。

日月为恒,徐载盈不爱一成不变的事。

他惯地去摸灯芯,翻手覆掌间灯芯一同明灭,看这一抹流光在手心挣扎。

“只消一点稀薄的气,便能支撑它重新光亮。”

听完岑安的回答,徐载盈去瞧他的脸,见岑安露出些疑惑的神情。

“二弟最怕冷清,坤宁宫若有他在,该多热闹。寒来暑往的日子,雪化了又冻,也没个人去看他。”

“你去库房取来,随葬二弟吧。”

徐载盈收回视线,将信笺掷进烛火,火舌一瞬吞没信笺,火舌映在他眼底,生出几分勃勃野望。

良久,阴影爬上脸颊,他哑声道:“只是,谅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更遑论这一点微渺烛火?”

临水村庄笼着薄纱似的雾霭,依山城郭在淡青天光若隐若现,枫叶经霜红得浓烈。

一个寻常而晴朗的日子。

“文公遗址便在这山上。”

明行领着众人行至山麓,“此山荒无人烟,野兽出没,历来入山者十不存一。”

王絮背上兽皮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松软腐叶上,一根鲜红的蛇信子突地从腐叶堆里探出来。

她自不会畏惧此般寻常之物,只不动声色地稍抬了下脚,徐载盈剑已出鞘三寸,将它像钉黄鳝般抵在地上。

“这体型,倒像是由人豢养的毒蟒。”他微抿下唇,戳穿了毒物的脑袋,将其竖直向上的抬起。

明行双手合十,目光落在二人之间。

王絮凑近身来,有些兴趣地细看。徐载盈待她看完,擦拭干净剑锋,忽然一顿,抬眸向前看去。

众人皆注意到他的停顿,也跟着抬眼去瞧。

在灌木堆里一张棕褐色兽皮率先露出来,众人一下如临大敌。有少年从树影里挣出来,四肢着地往外爬,嶙峋瘦骨衬得他愈加面黄肌瘦。

“守陵人?”徐载盈剑柄微沉,眼中依稀有冷光闪过。明行合十的指尖微动:“文公墓户有守陵人,世居深山,非召不得出。”

话未说完,王絮已掰碎麦饼抛向石头。少年扑过来吃,喉间发出混着呜咽的嘶鸣。

徐载盈取出一枚手镯,趁其低头时凑近他鼻尖。

兽皮少年僵了下,浑浊瞳孔警告一样地扫了众人,喉间发出含混不清的音节。

岑安见状上前递饼,刚迈两步,少年突然龇牙扑来,眼神凶狠,作势要咬人。亲卫立刻按剑上前,却被徐载盈抬手止住:“他有兽性,有警惕心。不防备我,却害怕你们。”

“他认生熟。”王絮退后半步,看着少年蜷回石头阴影里,“闻过殿下与我的气味。”

徐载盈抬手示意众人退下,岑安急步跟上:“殿下,此处阴寒侵骨,恐有蹊跷。”

徐载盈扫一眼众人。

“殿下身边百鬼夜行,这狼少年何故不喜人多?若是我们不跟着一道,恐有隐患。殿下不得不堤防!”岑安话音未落,便顿住了。

他见明行正向王絮身边走去,两人并肩而立,道:“慎察明行。”

“不一定……是他。”

徐载盈神色和缓,眼睫微垂,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几息,“耽搁不得了,北边难民啃观音土充饥,南边驻军断粮十日,城外流民撞击城门只求一死。”

饥荒愈加严重,捐输银只够十三省三日粥棚,陛下拒开国库,南境隐有战事。

岑安听得骤然噤声,这架势下去,下一步,便是民间易子而食。他们有退路,但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