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2 / 2)

半晌,赵上钧抬步,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吐出两个字:“进来。”

玄安与玄度上前,将赵元嘉和傅棠梨引了进去。

不多时,到了道观后苑的雅舍。

此处布置仍与旧日一般,明窗如雪,两席一案,古琴挂于白墙上。

玄安另取一蒲团来,宾主坐定,玄度奉了白水来,为赵元嘉和傅棠梨斟上。

是的,赵上钧在云麓观只饮白水,通常待客亦如此。

赵上钧端起茶盏,啜了一口,他垂着眼帘,长睫如羽,掩去了眸中的神色。

赵元嘉养尊处优,非上品贡茶不能饮,只是瞥了一眼那盏白水而已。不知为何,他今日格外有些畏惧,如坐针毡,不愿久留,便以目光示意傅棠梨速速切入正题。

傅棠梨跪坐蒲团,从袖中取出一个雨过天青色的小瓷罐子,不过拳头大小,放到赵上钧面前,复双手交叠,恭敬一拜,轻声道:“去岁冬,儿亲手采摘白梅,天晴时置于树下,与敬亭绿雪茶一起晾晒,得了这一罐梅花茶,道长高洁,不沾俗物,儿愿以此茶敬奉,聊表谢意。”

“酒以成礼,傅娘子不记乎,如何又以茶为礼?”赵上钧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叩叩”两声,在安静的空间突兀地响起,似乎带着某种危险的意味。

傅棠梨的坐姿端庄笔直,声音轻而柔和:“酒非佳物,乱人心,迷人意,儿昔日贪杯,醉后尝狂悖胡语,犯下大错,由是自省,不再近此物。道长清修,当持斋戒,儿为道长计,不敢以酒奉。”

赵上钧死死地盯着傅棠梨,嘴角勾起,似乎露出了一个笑容,但笑意不达眼底:“哦,是吗?

傅棠梨又拿出一样东西,以加倍恭谦的姿态,双手呈予赵元嘉,再由赵元嘉递送到赵上钧的案上。

“这是二娘抄写的太上救苦经,补上前次未尽之举。”赵元嘉笑着解释道。

傅棠梨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礼仪规范,一丝不苟:“儿在道长前不慎打翻砚台,污了道经,大为失礼,稍后思及,甚感不安,故自罚抄写太上救苦经七七四十九遍。”

她抬起眼,直视赵上钧,她的眼睛里面带着一点血丝,那是连夜抄经熬出来的,但她的目光坚定而明亮,吐字格外清晰:“……这是我欠道长的,尽数偿还予您。”

赵上钧沉默地拿起那卷经文,翻开,那上面的字迹是熟悉的,如同她本人一般,笔锋明朗,隽永有风骨。四十九遍太上救苦经。

他记得,她曾经站在门扉边,悠闲地袖着手,天真又无赖:“太上救苦经,七七四十几遍,一遍都少不得,今日抄不完也无妨,慢慢抄,够抄好几日的,我往后日日都来,劳您费心了。”

山中不知岁,那个时候,她微笑着,眉眼晓若春华,犹在昨日,而如今,她说,欠他的,尽数偿还予他。

赵上钧手背上青筋凸起,他阖上经卷,慢慢地点了点头,一字一字地道:“傅娘子有心了。”

傅棠梨捧起茶盏,盏中盛的是白水。她俯首,举杯高于眉:“儿亏欠道长良多,感恩之心有之,惭愧之意亦有之,尽付此杯中,道长愿饮否?”

尽付此杯中。

外头终于下下了雨,敲打着屋瓦,嘈嘈切切,杂乱无章。屋里的光线也跟着暗了下来,雨水从窗牖溅入,冰冷的湿意渐渐弥漫。

赵上钧没有说话。他的容貌极盛,当他这样沉静下来的时候,就如同画卷中的天人一般,眉目清冷,无喜无怒。

安静得太久了,久到傅棠梨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茶盏中的水洒了出来,泼湿衣袖。

赵元嘉有些尴尬,咳了一声:“二娘不必拘礼,都是些许小事,不值皇叔一顾,这杯便也罢了。”

而这时,赵上钧却伸出手,稳稳地接过了茶盏,一饮而尽,而后,说了一个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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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下着,到了夜里也没有停。

隔着窗,雨从滴水檐落下的声音格外明显,不休不停,似乎要把檐角下的青阶滴穿,廊外有一丛芭蕉,在雨中发出“哗啦”的声响,吵闹得很,细听时,却又模糊了。

叫人难以入眠。

傅棠梨在床上不知辗转了多久,满腹心绪纷纷乱乱,按捺下这个,又浮起那个,无论怎么思量都不得服帖。

她忍不住坐起来,在那里发呆了半晌,一点睡意也无,索性摸着下床,点亮灯烛。

这会儿不知道几更天了,雨声不歇,除此外,四周寂寥,安静得有些过分了,在隔间守夜的胭脂也没有任何动静。

仿佛这一院子的人都睡死了过去,除了傅棠梨一个人。

这很不对劲。

傅棠梨意识到这点,心倏然缩紧,背后出了一袭冷汗,试探地叫了一声:“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