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1 / 2)
恰在此时,殿前内侍高声禀道:“淮王殿下到。”
随着这声音,赵上钧已经走入蓬莱殿中,他依旧身穿道袍,宽衣大袖,高髻束冠,怀抱古琴,气息清冷,似携外间霜雪来,飘然有仙人之态。
傅棠梨遽然一惊,抬起头去。
那一瞬间,目光相对,似有金戈掠过,划破歌舞声色,冰冷而凛冽。
傅棠梨心中怵然,她不知道方才的情形赵上钧看到了多少,无端端地生出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不动声色地往边上蹭了一点,尽量和赵元嘉拉开距离。
林贵妃素来体贴,比沈皇后殷勤十倍,见赵上钧至,立即起身相迎:“淮王来得可好,圣上和太后想念得紧,这大年夜的,终归还是要一家子团圆才好。”
她命人新上座案,让赵上钧坐在元延帝的旁边,自己却退了一席之地,站到元延帝的身后去侍奉了。
冯太后眼中流露出十分欢喜的神色,口中却絮絮叨叨着:“你总算记得回来了,哀家和圣上遣人过去看你,多少次你都不见,浑然不顾哀家为你牵肠挂肚的,白发又平添了许多,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赵上钧坐下,简单地回了一句:“儿已大好。”
但他脸却是苍白的,如同冬夜的雪,他的嘴唇透着淡淡的青,像是凉却的灰烬。他素来强悍,如山岳不可摧折,从未有人见他显露出如此脆弱的姿态。
这令元延帝回忆了很多年前,赵上钧尚在年幼的时候,曾经重病垂危,伏在长兄的怀中,仿佛也是这般情形,那时候,赵上钧完全依赖着长兄,他们兄弟两个相依为命,是这世间最亲的人。
突如其来的愧疚翻涌而出,让元延帝觉得难受,他脱下了自己身上穿的乌云豹裘衣,披到赵上钧的肩上,心疼地道:“五郎性子倔,太后不是不知道,他好容易回来了,太后就当哄他,说些好听的,何必责备他。”
冯太后叹气:“他性子倔,还不是圣上打小宠出来的,好吧,你们兄弟两个要好去,哀家不说了。”
这一番对话,自然而亲昵,浑然不带天家威严,和寻常百姓人家也没甚差别。
殿中舞乐暂止。赵元嘉携了太子妃及众弟妹上前,向皇叔问安,礼数周全。
赵上钧神情冷漠,如往常一般不近人情,他姿态懒散,倚在座上,目光随意地扫过下面,在某处位置停顿了一下。
傅棠梨站在赵元嘉身边,如同芒刺在背,把头低下去了,不敢和他对视。
赵上钧略一摆手,让众晚辈退下了,他抱过身边的那张琴,转而对元延帝道:“今日祥宁,气氛大好,我弹奏一曲,以为兴,陛下意如何?”
元延帝抚掌笑道:“早先只因你杀伐之气太重,叫朱太傅教你学琴以修养心性,太傅说你悟性颇好,朕却从未听你弹奏,难得你有雅兴,那必是要听一听的。”
赵上钧淡淡一笑,垂眸,拨动了琴弦。
琴音旷远悠长,似从天外来,汤汤兮流水经于高山,渺渺然烟霞生于碧渚,天地广阔无垠,目之所及,江清月白,云去春山,飞鸟不归,有渔人行舟江面,见鱼儿跃过船尾,波光粼粼,搅动一江沉影。
傅棠梨的手在袖中捏得很紧,以至于指节生疼。
这曲子是“敖乃”。
在庭州的夜晚,月色静好,他握住她的腰肢,狂乱而热烈,他的吻落在她的胸口,几乎要把她烫伤,那个时候,他说了什么呢?
“弦断了,今晚不成,下回弹给你听。”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喘息,就在她的耳鬓边。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他也忘了,而其实并没有。
傅棠梨低着头,始终没有再看赵上钧一眼,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
良久,曲终,赵上钧中指一勾,以孤鹫惊秋之势收住了琴弦,余音犹袅袅。
“大善。”元延帝笑而颔首,“五郎的手执得干戈,亦调得朱弦,学为博物,允文允武,不愧是朕的五郎。”
众王公顺着元延帝的话头,亦恭维不已。
元延帝拍了拍赵上钧的手,温和地道:“朕与五郎很久没有好好说话了,五郎今夜莫走,留在宫中,陪朕守岁可好?”
他是至高无上的帝王,对任何人都无需问出“可好?”二字,唯有对赵上钧例外。
赵上钧忽然以袖掩口,咳了起来,急促而暗哑,带着胸腔中沉闷的抽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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