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2 / 2)

章武帝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倨傲的笑意,淡淡地道:“郭元俭老矣,不堪为皇子师,传朕旨意,命庄晟与李光达来,教导五郎。”

庄晟与李光达,一为辅国大将军、一为临洮郡公,早年曾追随章武帝征伐四方,是章武帝的左右臂膀。

王太监听得心惊,知道这风向变了,立即躬身应诺:“是。”

广德殿内突然暴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声。

一个太监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朝章武帝跪下,俯首悲泣:“陛下、陛下,韩王……去了。”

在场众人皆不敢抬头。

但章武帝没有任何反应,他甚至没有显示出一丝悲伤的神色,他只是站在那里,甚至没有打算转身进去看一眼。

他还在看着赵上钧。

他有五个儿子,长子至四子皆封亲王位,唯有五子,从未见面,也不曾册封。

这个孩子,生而不祥,克死手足,他原本是不喜的,但及至今日见了才知道,或许这是将星临世,金刃之气能冲云霄,命薄之人不能承受罢了。

赵上钧躺在长兄的怀里,倔强地仰起脸,迎着章武帝的审视,他眼眸中的血色尚未消退,那是他全身上下唯一还具有生机的地方,凶悍的、骄傲的、带着剑锋一般锐利的煞气,如同一只濒死的幼兽,依旧咧嘴露出他的獠牙。

很少有人能和章武帝这样直接对视,章武帝笑了一下。

他的第四个儿子刚刚死了,但是,那有什么要紧呢,那本来就是一个不中用的孩子,很多年了,他一直希望能有一个如他当年一样的继承人,眼下,似乎有了点眉目。

章武帝点了点头,指了指赵上钧,顾左右而曰:“此子类朕,甚佳。”

左右震惊,但皆跪伏于地,不敢应声。

赵上宣有点不敢相信,颤声道:“父皇能命太医过来看看五郎吗?”

章武帝拂袖离去,漫不经心地叫了一声:“王胜。”

“是、是、是。”王太监忙不迭地应着,赶紧对左右喝道,“还愣着作什么,没眼力见的家伙,五皇子病得这么重,怎么能叫他淋雨?快、快、拿伞过来,把步辇拉过来,护送晋王和五皇子回长兴宫,马上多叫几个太医跟过去瞧瞧,可不能马虎了。”

宫人们飞奔而来。

赵上宣大喜,他松了一口气,僵直的肩膀坍塌下来,差点要一头栽倒,但他勉强支撑住了,颤抖着,紧紧地抱住赵上钧,轻声抚慰着:“好了,没事了,五郎,别怕,你看,有大兄在,大兄会保护你,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赵上钧的视线一片模糊,仰着头,雨水滴下来,落在他的脸上,带着血腥的余温。

那是大兄额头上的血。

“嗯,有大兄在就好……”他喃喃地这么说着。

那一年的雨下得太大了,好似永远也不会停住,天河之水倾泻而下,覆盖九重宫阙,青砖、朱墙、琉璃瓦,在暴雨中逐次隐没,什么都模糊了。

不可追思。

……

赵上钧停住脚步,抬头望向远方。

和许多年前一般无二,檐角勾连,重楼叠影,脊兽朝于天,金墀与玉阶森然交错,然而此时大雨滂沱,足以洗去一切旧痕迹,宫城之上是无尽苍穹,万物皆在风雨中。

不必追思。

他低下头,摊开手,急促地喘息着,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落在手上,聚成一汪,很快被雨水冲淡,再从指缝间淌下,他看着手上的血,好似很轻地笑了一下,缓缓阖上

眼睛,仰面倒下。

……

元延七年,春,大雨。

淮王自北庭归,沉疴难愈,自请交帅印、卸兵权,挂冠归隐,帝允。淮王出紫宸殿,于宫门外口吐鲜血,当场昏迷。

俄而有道人至,自言为淮王师,见状长叹而泪下,携淮王返,归去山中道观。

此事出,朝野震惊,众说纷纭,或曰淮王杀戮太重,有干天和,此命里劫数,恐寿不永也,令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