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2 / 2)

这比看他坐在街头小摊上吃一碗馄饨,还要叫姮沅惊掉眼珠子。

姮沅道:“大司马与他们是旧相识吗?”

谢长陵把篮子塞在姮沅的怀里,自个儿取了个果子咬了两口——方才就见姮沅吃这果子吃得开心,可她只顾自己高兴,谢长陵等了半天也没见她想起该给他送一个。

小没良心的,亏他还巴巴骑了马,带她赶了二十里路就为了哄她多吃口东西。

谢长陵道:“确实是旧相识了。”

姮沅道:“真意外,大司马竟然会与平头百姓结交。”

她总觉得今晚的谢长陵很陌生,竟然带她下山找吃食,还能随意地坐在街头吃碗不起眼的馄饨,居然还跟一对老夫妻相识,若非那对食客突然出现的议论,姮沅都要怀疑世上是不是有两个谢长陵,她究竟认识的是哪个谢长陵。

谢长陵道:“十四年了,论起源头,还是那场祭祀。”

姮沅怔了怔:“大司马当初真的被选做了灵童?”

谢长陵道:“骗你是小狗。”

谢长陵负手漫走,在花灯人群中穿行,闲适地如闲庭漫步:“怎么,很意外?没想到我也有过那么弱小悲惨的日子?是不

是后悔我没死在那时候?”

姮沅想了想,还是缓慢地摇了摇头。

她确实很恨谢长陵,但八岁的谢长陵还什么都没有做,他不该被推上祭坛,为大人们的荒唐买单。

谢长陵道:“先帝其实也没那么荒唐,那次所谓的祭祀,诸家中选出的都是平日素有名气的幼童,可见是早有预谋地对世家的围剿。先帝其实本可以赢的,因为他就是个疯子,常不分缘由地在朝中大开杀戒,人才被他杀光,人心也早就被他杀

散,杀怯了,没人敢反对他,暴君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姮沅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先帝执政时,她还很小,家道艰难,没时间关心庙堂如何,哪里想到在繁华的长安城中,尊威十足的皇城内,常血流成河。

“我活下来这件事,让所有人都以为。告诉你也没什么,当时王谢二家早就有了联手之意,但他们需要先帝离开皇城,才能得到一个很好的伏击机会,而这些灵童就是最好的诱饵。若不是我自己争气,我早成了被磨成齑粉的棋子。”

他淡淡地说,将那些刀光血影几句话就带过。

“家中早就给我备下棺椁,预备为我厚葬,还要付给我爷娘很厚重的抚恤金。他们一直以为我不知情,我也不愿跟他们说,因为我很不高兴自己在他们眼里就值这么点价金。”

姮沅怔住了。

她以为谢长陵会生气,会悲伤,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只会为这种奇怪冷血的细节而愤怒。

一想到谢长陵就是因为对价金耿耿于怀,才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姮沅就倒吸一口气。

她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人,更不理解谢长陵怎么能这么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那对老夫妻呢?”姮沅道,“你是如何认识他们的?”

“他们的孩子也被选中做了灵童。”谢长陵慢慢地说,“他们没有银子,也不认识字,官兵夺了他们的孩子,他们只能一路乞讨到长安,连给孩子讨个公道都不敢,只想给孩子收尸。”

姮沅眼前又浮现官兵衙役进村搜寻孩子,村长就是帮凶,谄媚地站在一旁捧着本子,念孩子的年纪和生辰八字,挨家挨户甭管是否有合年岁的孩子都闭门落户,姮沅趴在窗口往外望了眼萧索的村口,就被阿娘揪了回去。

先帝死于自己选出的灵童之手,何尝不是老天有眼,降下报应。

“因为我,那些孩子当然没死成。”谢长陵轻描淡写,“但他们也合该倒霉,孩子虽未死,但也落下残疾,半身不遂。我坐着宝马香车路过,看他们带着孩子在街边乞讨,想凑齐路费,我认出了那个孩子,就叫停了马车。”

八岁的谢长陵叫停马车,源于一种好奇。

他早早就知道,每个人的性命都是有价值的,皇帝价贵,贫民低贱,谢长陵自然也不能免俗,所以他也并未对族老和谢七老爷的做法感到愤怒,至多只对他的定价有些不解和困惑。

直到他在街头看到了这可怜的一家三口。

他回忆起来,当他们被运往祭坛,所有孩子都号哭不止——就连王慕玄也未能免俗——只有这个孩子一直在给伙伴加油鼓劲,他始终相信只要时间充裕,爷娘会到长安城,将他找到,带他回家。

事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