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144节(2 / 2)
李泰不是没有考虑过,随着这一摊子事业越来越大,免不了就会有人跳出来要摘桃子。诸如不久前,宇文护还要将亲信插进来,自然不是因为担心他手下人手不足。
可经过独孤信一番剖析,李泰才意识到他还是太天真了,或者说还不习惯这些镇兵们竭泽而渔、得过一天是一天的行事作风。
什么中兴大统云云,那都是虚辞大话,说的直白一点,眼下西魏最重要、最根本的任务,就是跟东魏、跟高欢干仗!西魏境内所有的人事资源,统统围绕这一件核心任务来运作。
无论是什么人,跟这件事关联越深、越近,那就越重要。否则,就算是皇帝,你只要帮不上忙,那也得靠边站!
李泰原本还打算说服独孤信以杨忠为桥梁、向陕北地区转输一部分人事资源,可在听独孤信将其中关键点分讲清楚后才明白过来,感情连自己能不能在陕北苟得住都成问题,又有什么理由去说服独孤信?
可既然独孤信明白这一点,为什么还要让杨忠归返内州、就近戍防?
独孤信似乎也瞧出李泰这些疑惑,便又笑语说道:“北州胡患难称大扰,三城密设作屯田计,若事不能久则成臃防,或就地裁汰,或分付几州。杨忠若居临近,兴许还能分润些伯山你于彼乡经营的人物势力。”
李泰听到这话也有些哭笑不得,他本以为自己已经算计的很精明,却没想到独孤信顺水推舟的也在盘算着从他这里分润一口利益。
“不过,此困也并非无解吧?北州同样不乏河防设置,若能就境经营良善,来年未必不可攻守易势,跨境击贼!”
李泰对北州的经营自是投入了极大的心血和时间,自然不舍得就此放弃,略作沉吟后便又说道。眼下的陕北战略位置虽然不算太高,没有集聚太多人事资源的理由,可如果这里能够成为进攻东魏的一个桥头堡,重要性自然就提升上来了。
“有志气!”
独孤信听到这话后微微一笑,然后又望着李泰说道:“那么伯山你打算用功几代来完成这一攻守易势?”
李泰闻言又是语竭,倒也用不了几代,大约再过二十年,人家杨忠就能从北线对北齐发起进攻了,虽然也是无功而返,但起码也是做到了攻守易势。
“其实宽敞大道就在眼前,伯山你实在不必转求别方、屈就州郡。”
独孤信见李泰有些吃瘪,便又笑道:“方今国中编甲扩增,军容更胜于往年。内外凡深具勇力者,无不能以列身其中为荣。伯山你本台府后起之秀,频频名列功簿,若得与列、必为前茅,这又大大胜过了事繁功浅的前职。”
李泰听到这里,也算是听明白了独孤信的意思,他是希望自己放弃陕北那一摊子事务,转而返回霸府、在六军之中谋求职位。
这其实也算是一个比较好的安排,翁婿两人一个居外、一个居内,彼此呼应,也能产生各种各样的配合。
有了独孤信提供的资源扶助,李泰大可以安心在六军中发展,早早在府兵系统中站定位置。而独孤信也不必再担心久处边地会被逐渐架空,起码还有李泰这个女婿是自己人。
但是这种理想的状态,显然是需要放弃一些东西才有可能达成,比如说李泰自己的自由度与发展空间。所以对于独孤信的提议,他也是颇有保留。
彼此都是极有主见的人,虽然关系的拉近能够让他们就一些问题进行深入的讨论,但也并不会一方完全盲从于另一方,这也算是翁婿两人之间的第一场较量。
第0244章 前车后辙
后院小楼里,妙音娘子频频翘首望向前方厅堂,心情自是忐忑得很,脑海中各种杂想纷至沓来,总是担心阿耶共李郎不能和睦相处。
崔氏正坐在席中细读着一份礼卷,学习子女婚嫁时的各种礼仪章程以及需要注意的事项。这些事情对她而言也都是非常陌生的领域,但既然做了户中主母,也都是无从避免的责任义务。
昨夜独孤信倒是跟崔氏细聊了一下他心里对儿女婚嫁的打算,崔氏才知原来不止年龄最长的妙音娘子,户中次女也将要在明年嫁给大行台家中长息。
而且按照独孤信与大行台商讨的意思,共大行台的联姻还要先作办理,在妙音居礼服阙之前便要开始诸项礼程。
崔氏得知这些后,心情自然也就变得有些急迫,需要赶紧将诸礼章通晓深记。但妙音在她席案前焦虑的走来走去,也让她这会儿完全看不进去礼卷上记载的内容。
“你这娘子昨夜不还有恃无恐,怎么今天却变得紧张忧惧起来?难道是担心那李家郎君任性使气,不能得你阿耶喜爱?”
崔氏索性放下手中的文卷,望着小娘子笑语说道。
“我阿耶既不痴愚,又不眼昏,怎么会不喜爱李郎?况且这件事,本就是阿耶欣赏李郎、动意在先。阿母你瞧不见之前李郎还未来时,阿耶多么着急?”
妙音娘子闻言后便连忙摇头说道,但脸上仍然愁态不减,凑近崔氏坐定下来继续说道:“只是我听说,人间结缘论礼有着许多计较。就有一些人家自己吝啬,不舍得将女子妆奁装填丰满,便对男家横眉冷眼、诸多挑剔,来掩饰自己的小气失礼,或就会弄坏了即定的良缘……”
崔氏都没想到这小娘子居然已经操心忧虑到了这一步,听完后先是愣了一愣,然后便忍不住摇头叹笑道:“你这小娘子也真是闲极无聊,操心别处杂情。我家人口虽多,但你耶禄料封食恒有,总不需要克扣女子妆奁才能维持生计!”
“这可绝不是无聊的杂想,是真得仔细考虑一番!若真据事说来,我其实已经不算是户中的娘子,此门内的耶娘也没有再为我盛造妆奁的责任。”
妙音娘子秀眉微蹙,语调不急不缓的讲来,显然这件事情也是考虑了不断的时间。
她见崔氏又张口欲言,便又继续说道:“当然,我心里也知耶娘并没有把我当作一个出继别家的厌类,仍肯在户中对我深作包容。但这也仅只户内罢了,来年的妆奁嫁资肯舍多少、是丰是俭,我都没有资格咎怨耶娘。”
讲到这里,她又望着崔氏不无好奇道:“阿母,你当年入此户中来时,旧户的亲长给资多少?我倒也不是想窥探隐私,只是自己也将临事,心里难免好奇……”
崔氏听到这话,神情间不免有些尴尬,她与这小娘子虽有母女的名份,但彼此间的年龄却也不足形成辈差。
之前这小娘子养育在户中,崔氏还能摆出一些继母长辈的姿态,可近年来相处便不够亲密,等这小娘子情窦初开、已经开始考虑成人问题的时候,崔氏也不由得感怀诸多。
这个问题的确是有些敏感且让人尴尬,若是别人问起,崔氏才不会搭理对方,但这小娘子显然没有太多的杂思计议,只是单纯好奇。
崔氏与独孤信本就老夫少妻,名门嫡女屈就兵家继室,这当中自然也是有着许多基于现实的考量。
“那时的我,可远不比你这小娘子精明晓事,已经懂得设想诸多。当时一族男女聚居狭户,但有一个张嘴待食的活口,便是一项负担。饮食都不能足用,又哪里谈得上什么妆奁嫁资!”
讲到自己身世,崔氏也是不无感慨。她们一家世居河南,孝武西迁时并没有追随同赴,直至东朝迁都邺城,河南诸世族豪强相继起义,这才辗转抵达关西。
大统初年,国计维系艰难,朝廷对她们这些归义人家虽也不乏名爵奖酬,但也仅仅只是虚荣而已。客居异乡、资业俱无,崔氏所言衣食都难以为继,也绝对不是夸大其词,而是确有其事。
她家在关西虽然也不乏亲友故识,但各自处境都不甚从容,偌大一户人家也没有一直仰仗别人接济的道理。崔氏叔父崔彦穆与韦孝宽旧是洛下同窗,几年前独孤信丧偶,在韦孝宽的牵线下,崔氏才成为独孤信的继室夫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崔家是既没有能力、也没有心思给崔氏准备什么妆奁陪嫁,倒是从独孤信这里获得了大批的钱财资货,也让一家人的生活有了极大的提升改变。
当听到这小娘子问起妆奁时,崔氏是既有些尴尬、也颇为羡慕,羡慕这小娘子还有计议妆奁私己的从容。
这么想倒也不是贪财爱货,陪嫁的妆奁在一定程度上就代表着女子在夫家的地位与话语权,崔氏对此就深有感触。
她虽然是名义上的当家主妇,但实际上家事能作置喙的也并不多。就比如这一次,子女婚嫁这样的大事,哪怕并非崔氏所出,但是身为户中大妇,于情于理她都该有知情权乃至于决定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