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175节(2 / 2)
一行人自渭北的浮桥渡河南来,李泰想要先返回龙首原庄上先住一晚,明早再入城拜见已经抵达长安的大行台。
急于入京的李穆却拉住了他,言中颇多暗示刚才行经河桥时守军盘问细致入微、态度大异于往常,且有派人向别处通传的举动,不像是接待一般入京人马的模样,或许就是京中礼司对于他们得胜归朝众将士们有什么特殊的安排,若是过城不入而错过了,那就不免有失恭敬了。
李泰巴不得别人不知他来到了长安,更不奢望会有什么盛大的欢迎仪式,但在李穆执意拉扯之下,便也只能与其同往长安城方向行去。
诸如长安这样的大型城池,人员出入往来频密,故而在城外大道附近往往都会有一些亭舍建筑以作迎来送往之用。
今天长安城东面大道两侧的亭舍也都热闹非凡,甚至有些人家干脆自己搭设帐幕为用。毕竟长安乃是国之都邑,年节将近,因为各种原因入京的人员总是少不了。
距此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李穆便遣家奴先行一步去作察望,大概是想寻找一下朝廷礼司于此安排的迎接队伍,但家奴归告一无所见却让李穆大感失望。
他仍不肯私心,缓行于这一片区域中,突然有数名鲜衣豪奴道左行出,远远叉手高声问话道:“敢问可是北州讨胡得胜归朝的李使君?”
李穆虽瞧这几人衣装做派不像是什么衙司吏员,但也总好过无人问津,于是便微微颔首道:“不错,我就是李使君。”
几名豪奴闻言大喜,只道主人安排他们于此守候,留下两人导引,剩下的则快步返回报信。李泰瞧这几人有些眼熟,本待询问何家奴仆,但见李穆已经拨马跟上,便也只能随行上去。
“伯山,总算见到了你,我可是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不旋踵,几名报信的豪奴去而复返,跟在他们身后的赫然是宇文护同尉迟纲,远远的宇文护便对李泰摆手示意,然后才又注意到行在最前方、神情略显尴尬的李穆,又抱拳作礼道:“原来武安公也与伯山同行、今日一起入京,恰好我在邸中设宴为远行的归人洗尘慰劳,武安公不妨同来?”
李穆本来满怀期待欢迎功臣的仪式没有了,此时听到就连入京后想吃一口热乎饭还得蹭李泰的面子,心情顿时更加的不美丽,直将手中的马鞭微微一晃,仍维持着姿态肃容说道:“职命所使,岂敢自言劳顿。既已归京,自当第一时间趋拜主上禀陈别来事情,水池公盛情邀请,实不敢当。伯山,你说呢?”
我说啥?我说啥你听了!
李泰闻言后顿生腹诽,你这家伙要早听我的,咱们早在我家庄园里吃上热汤饭了,至于在这里热脸贴人冷屁股?现在我萨保兄邀我赴宴,你还要拿话架着不让我去!
心情虽然很不爽,但他也只能对宇文护歉然一笑并说道:“武安公所言在理,只能面见主上之后再多谢萨保兄远来相迎的热情。”
这时候,一直不曾说话的尉迟纲在宇文护眼神示意下上前一步,对着李泰重重抱一抱拳后沉声道:“大行台今日入宫,共皇帝陛下一同飨宴归国功士。李郎若是因为介怀故事而不肯应邀,我今日于此向你致歉,希望你能不计前嫌,待同归萨保兄邸中后,再具酒食庄重道歉!”
待听完尉迟纲这番话,李泰与李穆脸色都是微微一变,只是关心的重点却不相同。李泰正自狐疑尉迟纲何以前倨后恭的主动道歉,据他所见这家伙可绝不是什么知错就改、懂礼貌的好性格。
李穆则有些诧异的惊声道:“究竟是何功勋盛大的人士归京,须得赐宴禁中,由主上共陛下一同接待?”
这话既有些惊疑,当然也不乏满满的吃味,难道老子在北州干的架不叫功劳?又是什么样的功劳竟能让朝廷如此厚彼薄此!
“前者给事黄门侍郎申徽以河西大使而巡使瓜州,并在彼境大族配合之下、无费国之甲力资粮便一举擒下瓜州贼臣邓彦,朝野因此大喜……”
宇文护自能觉出李穆的心思,闻言后便解释说道。
“竟有此事!”
李穆闻言后又是一惊,而李泰则是眸光一亮,心知这件事可是标志着陇右河西一系列秩序调整的开始,老丈人独孤信的权势也将籍此达到一个新的高度,他虽不能身与其事,但也可以借此狐假虎威一通啊!
在这段时间里,独孤信所掌握的人事资源和权势那是真的可观,起码翁婿俩不至于因为忌惮而继续隐瞒彼此婚约。
第0304章 塞翁失马
宇文护所言瓜州事,也是西魏政权存在时间不短的一桩边患问题。
瓜州远在河西敦煌,原先的刺史名为元荣、封爵东阳王,早在西魏建立之前便已经出任瓜州刺史,孝武西奔建立西魏政权后,瓜州便也归附于西魏朝廷,元荣因此成为元魏宗室中为数不多仍能掌握实权的封疆大吏。
西魏皇室之所以能够在陇右河西还保有一定的影响和控制力,也是因为有这样一层关系的存在。不过真正让这元荣名传后世的,主要还是在其任内大力推动了敦煌莫高窟的建设。
元荣在镇近二十年之久,一直到了大统八年才在瓜州去世,当地豪强们感其故恩旧情、加上也担心朝廷再遣人员前往或会破坏地方秩序,故而推举其子元康继任其位。但却没想到元荣的女婿邓彦却跳出来,杀害了元康并夺取刺史之位。
边疆之地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但因为瓜州地处边远,西魏朝廷与霸府权衡一番后也都没有发兵定乱,只能承认了邓彦担任瓜州刺史,事情一拖就是几年。
这邓彦既已达成愿望,若能安分守己继续保持对朝廷的礼敬,其割据一方的情况大体也可以维持下去。毕竟西魏在邙山大败后,也实在乏甚长途远征的能力。
但其人终究是做贼心虚,一直小动作不断,对朝廷声令阳奉阴违、屡召不至,又与瓜州南面的吐谷浑暗通款曲,这就有点给宇文泰逆鳞挠痒痒的意味了,于是便派遣申徽前往河西伺机解决掉邓彦。
申徽倒也不负众望,只带了区区五十骑便抵达瓜州,先通过言语试探表面附和等稳住邓彦,暗中却联络以瓜州主簿令狐整为首的一众州境豪强们,将邓彦一举擒获并押送入京,事情做得可谓是漂亮至极,既解决了一个存在数年的隐患贼臣,又加强了对瓜州地方豪强势力的笼络统战。
区区几十员出使,干净利落的解决了一个边患顽疾,将已经脱离掌控的一州之地重新纳入掌控之中,这当然可以称得上是一桩大功。
但若说这一桩功劳壮大到北州战事完全难与相提并论,以至于河西功士受到君王与权臣的联合飨宴,而北州功士入京后只配在城门前喝冷风,那也绝不可能。
毕竟李泰他们是实打实的消灭了数万北面州境中不受羁縻控制的稽胡有生力量,人员和物资的缴获也都直接扩充了霸府的力量。
尽管瓜州失而复得,但也无改其地处偏远的地理位置,而且在河西走廊整体未能完全肃清的情况下,对西魏政权的实力增长其实没有太大的意义。而且瓜州这一场变故也并非彻底的解决,明年开年不久便会酿生出一股更大的风波。
瞧着李穆难掩失落与不甘的模样,李泰也不由得叹息一声,双方事员归京后待遇如此悬殊,根子估计还在皇帝元宝炬的态度上。
申徽捕获入京的邓彦除了是国之罪臣,还是杀害他们元氏宗亲的凶手,无论受使于何人也算是为皇家做事,故而皇帝给予超高规格的礼遇,估计也是想给别人打个样,增加一下大家报效朝廷的热心。
为免李穆遭此冷落后回家越想越气,加上李泰自己也有些拿不准尉迟纲因何对他态度大改,于是便也极力邀请李穆同往宇文护府中赴宴。
李穆推脱不过,再者心情的确郁闷有加,于是便也不再拒绝,一众人便同行入城,并往城北宇文护的家宅行去。
一场宴会进行下来,除了李穆因为心情欠佳而喝高了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宇文护对李泰的态度自是热情有加,那尉迟纲也频频道歉劝酒,一时间气氛仿佛回到了彼此刚认识的时候那般和睦。
宴会中途,有禁中谒者并大行台亲兵们送来一些餐食酒水,据率队那名帐内都督所言,大行台知他两人归京入城后心甚喜乐,无奈还要在禁中参加宴会不便离席,便索性请示皇帝陛下,将自己案上酒食菜品打包笼箱里送出宫外赐食二人。
李穆一通闷饮,早已经是酒气侵脑、悲伤敏感,听完这一番话后,忍不住的便泪流下来,并且翻滚出席,面向北面连连叩谢主上如此无微不至的关怀。
李泰瞧着李穆在这冰火两重天的际遇变化中已经有点迷失自己,自己也不好表现的太过冷静寻常,于是便也一同叩谢主上恩典。
只是当侍者们将那些酒菜重新布上食案的时候,李泰心里总感觉有点不是滋味。以前只见到有不讲究的人吃席搂菜抢肘子,这在西边混实在没啥大意思,就连他们霸府老大都得去别人家席面上给自家心腹爪牙搞酒肉吃。
但是抛开这些噱念,他也不得不承认宇文泰这一举动真是挺暖人心,若不是真的对他们关怀备至,又怎么会把将要吃到嘴里的酒肉吐出来送给他们?周公吐哺,那也没扒嘴喂给下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