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183节(2 / 2)

在李泰的任命下达之后,翁婿两便一直避言这个让人尴尬的话题,但已经发生的事情总是需要面对。而且心里的一些想法和感受若不坦诚讲来,积累下去便极有可能成为一个心结。

李泰连忙端正了坐姿作敬听教诲之状,独孤信则又叹息一声道:“贺若敦今日访我,我自知其心中所欲,若是之前赏其勇才,倒也乐得纳作先锋。但今却是不好安置麾下,此徒勇则勇矣,性情却常有偏执痴态,难与群众和洽相处。我今部属本有一桩扰困需待解决,实在没有余处再容纳他。”

李泰闻言后顿觉有些汗颜,这所谓的扰困自然是指的他,虽然这也是独孤信自找的、与他直接关系不是很大,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总是得共同面对。

他并不清楚眼下独孤信部属内部具体情势如何,倒也不好直接大放厥词,便垂首说道:“大行台意欲抬显台府属臣出任地方的授用规制,我凑巧逢此用心,得授于非分,心情着实忐忑,又不敢进谏台府举授失察,唯惶恐拜受,盼望能得丈人周全于事中,让我能功过相抵的秩满复命。”

权力的行使与分配自古以来就是一个最为敏感的问题,李泰跟独孤信虽然关系亲近,但既非父子、甚至都不是正式的女婿,该说的话那是一定要说明白,以确保彼此心中不会暗生猜忌。

首先这件事我本就处于被动中,大行台是为了用其台府下属制衡管辖州郡官员所以才作此授命,并不是特意为的把我安插在你身边。起码我是这么看的,对此完全没有别的想法,只想混日子把这段时间混过去,赶紧退下这个尴尬的位置。

“唉,难为你了。也幸亏是你,换了其他的时流少壮,恐怕难如伯山你见事度情如此分明。大行台此番的确是用计操急了,但伯山你本就所见分明,咱们同心协力,必也能从速的由乱归正、平息纷扰。”

人性向来复杂,独孤信诚然是对李泰赏识有加、看重的很,但也不至于在当下就放弃自己的权柄地位、半生奋斗的所有来成全李泰,听到李泰作此回答后,心中也颇感欣慰,抬手拍拍他肩膀沉声说道。

大行台此番用计不可谓不歹毒,甚至可以说是给翁婿两人埋下一个长期的反目隐患。

凭其一纸授命直接将李泰安排在自己权位势力继承人的位置上,独孤信日后对这婿子稍有疏远,都有可能令其心生怨念。

同时该要怎么安排李泰在自己麾下的职权和位置,也会让独孤信忧虑不已,若将众多枢要人事付之而无作防备,那凭李泰的才能手段,怕是用不了太久就能在实际上架空乃至取代自己。

可如果要是处处提防,一点实际的权势不肯分享,又退回了彼此猜忌、渐行渐远的老路,那这一场联姻意义又何在?只是为了给自己树立一个近在咫尺的假想敌?

独孤信近来也一直在思忖该要如何破解大行台这一包藏祸心的安排,但无论他自己打算怎么做,最重要的还是搞清楚李泰是怎么想的。

听到李泰并未执迷于一时的权位攫升,仍能保持冷静理智,独孤信自是欣慰不已,只觉得自己并没有看错人。

在将大行台抨击一通后,他便又说道:“抛开其他杂情计议不谈,我其实也甚喜大行台作此安排。你在北州的事业营建群众俱知,之前我便想打算将你召来任事,但因你自有腹计规划而作罢。

如今虽遭一番波折,但也总算归于初愿。不过陇边情势并不尽同北州,我部下群属各掌其事已非短年,贸然更迭调配难免有失融洽,骤然诸事加身对你也太过苛刻,是需要从容过渡才能确保事不出错。”

“这一点请丈人放心,我虽然少壮渴功,但也知道事有必须、量力而为。若彼乡事务匆匆便可交割转付,又何必劳使丈人共诸才士治边多年?此行追从前往,唯明目讷言、先学后法,绝不强行争先、见恶群众。”

就事陇边本就李泰计划之外的事情,他也的确没有什么宏图大计亟待前往陇右实施,自知独孤信麾下自有秩序,自然不会恣意妄为、夺权破坏。反正这一摊子人事,早晚也得到他手里!

李泰这里没有什么异议和想法,独孤信自是大感放心,于是便又笑语道:“陇边情势微妙,元月之内便需归镇,你还有什么人事需作调使,那就尽快召集入京罢。”

陇边情势去年便展露出不妙的苗头,独孤信本来就此已经与大行台达成共识,结果因为李泰一事让大行台态度略生转变,大概觉得宇文仲和还可以救一救,故而将一些事情延后公布,又遣使员往召宇文仲和。

“我门下诸部众现今仍布使北州调度不开,且先只身随同赴镇。若真才力有匮,再传信调使不迟。”

李泰闻言后便又说道,他本就不打算带领太多部曲赴陇。

独孤信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变得更加和缓,于是便又笑语道:“既然如此,那你近日便留府中,恰好将台府拨给的人马物资点验整理一番,分批发走、不误行期。”

李泰却有些为难的摇头说道:“恐怕不能从命,此去陇边归期未定,我想先护送娘子回返华州,再疾行归京听命。”

独孤信闻言后先是愣了一愣,片刻后便笑逐颜开:“是该如此、是该如此,我满心的事情庶计,倒是忽略了少艾情深。幸在伯山你神有所系、心有所思,且去且去!”

第0319章 至善良人

渭北的旷野中,冰霜尚未解冻,天地间仍然颇为萧条,但田野中却并不冷清。

熬过了漫长的寒冬,野兽们秋冬之际积攒的膘脂早已经消耗殆尽,急需食物来补充,那便只能扩大觅食的范围。所以每年冬末初春之际,常常会发生虎狼猛兽袭击村邑和行人的事情。

元月时节,关中乡里常有傩舞社戏等活动举行,往往从白天到黑夜连续几天时间,不仅仅只是为的祈禳许愿,也有惊吓驱逐野兽的意味在其中。

乡里三长、大户们在这一时期往往也会组织壮卒劳力们绕着村邑周边巡逻警戒,驱赶并狩猎四处游窜的野兽。

一座背风的土坡下,搭建着十几座样式美观的行营围帐,而在这围帐周围,几百名壮卒骑士们三五成群的分散开来,涉野跨沟的搜索猎物。

“好快、太快了!我都看不清……”

穿着一身轻便保暖的骑装、头戴一顶貂皮的风帽,身材娇小的骑士明显有些不适应这驰骋游猎的活动,上身半伏下来,两手死死攥住马辔缰绳,半点也体会不到速度带来的乐趣,嘴里则控制不住的不断发出清脆惶恐的叫喊声。

李泰一直策马紧紧追从于后,听到小娘子颤声喊叫都有些凄厉可怜,脸上不由得便露出略显无良的笑容,纵马自侧方贴上,慢慢的逼停了妙音的坐骑,抓紧了马辔让那坐骑完全停下来。

“好可怕、好怕,我都看不见你!”

这小娘子俏脸煞白,说话仍带几分颤音,可见是真的心有余悸。她虽出身将门、粗通骑术,但毕竟只是女子,不会进行更加专业的训练,旷野行猎对其而言还是太过勉强。

李泰入前拍拍她那绷紧僵硬的后背,温声安抚道:“没事的、没事的,我一直都在你身边。纵马快行最忌心慌,心慌就手足僵硬,马通人性,它会因你紧张也不服策使,反而更危险。”

“可是、可是我不想再行猎,咱们回帐歇息一下行不行?”

妙音可怜巴巴的望着李泰,眼窝里都是水雾暗聚,越显精致娇美的俏脸已经是风情初现,瞧得李泰心绪都为之一荡,忙不迭侧开视线吐出一口浊气。

这不应该啊,大姐你好歹出身将门,拿出你们鲜卑女子的豪迈出来,之前还要拔刀干我呢,现在却娇娇弱弱的跟个娘们儿一样、像个什么样子!

李泰这可不是戏谑、看不起小娘子出身,而是真的觉得不妥。

之前这小娘子活泼好动、活力四射,浑身上下洋溢着亲和力和感染力,李泰也因此常常想念、自我攻略到情根暗生。

但最近几次相见,这小娘子却越来越显得恬静柔弱,尤其是在彼此有了婚约之后。

之前京中相见,这小娘子虽然样貌长开、较之前更显娇美,但举手投足间整个人的气质变化同之前他所熟悉和最喜欢的模样却是判若两人。

这固然是因为长时间的居丧、少有人际交际,让人变得有些沉静内向。

但除此之外,李泰觉得多半还是得跟这小娘子耳濡目染、所听所见有关,或许觉得他们陇西李氏家风庄谨,所以自己也得压抑天性端庄起来,才能匹配得上这样的门第。

这样的观点,李泰谈不上认同还是不认同,端庄还是活泼,终究还是得颜值打底。虽说娶妻求贤淑,但谁说美女就不能贤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