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253节(2 / 2)
李泰接过那名帖一瞧,居然是贺若敦,心里便有一些为难。如果是一般的客人,便着家人先作打发,来日有闲再于邸中接待一番即可。但是对于这贺若敦,李泰是既有几分好奇,又有点避恐不及。
他同这贺若敦最初相见,是在丈人独孤信家宴会上。那是去年独孤信归镇西征凉州之前,贺若敦拜访独孤信是希望能够追从麾下、前往陇右参战立功,但独孤信却并没有应允其请,原因就是这家伙口无遮拦、有点不好团结群众。
李泰对贺若敦这个人的感觉也是挺纠结,一方面的确挺馋其子贺若弼这个未来名将、而且贺若敦本身就勇武过人,但另一方面贺若敦这个人的性格和口才他也是领教过,就连自家老丈人都有点受不了,他也不免担忧自己能不能降得住。
他这里尚自有些纠结,前堂里已经响起骚乱声,不多久贺若敦那洪亮声音便响起来:“李开府明明在邸,你等家奴为何阻我门外?刁奴昼夜领受主人恩惠,却不能为主人引荐贤士,真是败家的狐鼠!”
听到这喝骂声,李泰也不用再犹豫了,于是便抬手吩咐堂外亲兵去将贺若敦引入进来。
不多久,贺若敦便阔步登堂,脸上仍然残留几分被前堂家奴阻拦的怒气,但却不敢对李泰恶语相向,入堂之后扑通一声便跪拜下来,再拜之后才顿首沉声说道:“末将冒犯贵邸、滋扰户中,不敢请求开府谅解。唯是事出有因,恳请开府能容末将仔细相告。”
人都已经请入中堂里来,李泰纵使心中不悦也并不显露出来,只是回答说道:“贺若将军有事不妨直言,但请长话短说。因我今日早时已经与武安公有约,傍晚时需入户拜访其家,请恕此日不能于堂中款待周全。”
贺若敦听到这话,脸上惭色更浓,倒也不是完全的蛮不讲理,再作顿首后才又开口说道:“李开府凯旋履新,本来应当笑脸入贺,只是忧困于当下处境实在殊乏喜乐可言,唯诉苦于此。
末将父死弟少,妻泣儿啼,身当而立,一事无成,常有慷慨捐身之壮怀,却憾无慧眼可识之伯乐。此世名为大统,但镇人朋党遮护、势位私授……”
“将军请慎言!”
李泰也是自诩胆大之人,但听到贺若敦这番牢骚抱怨也是惊出一层冷汗,你这家伙真不愧是金牌mt,怎么吸引仇恨大怎么来啊。我萨保兄搞死的大将不少,但唯独逼杀你还真不能说他小气啊!
贺若敦听李泰这么说,自然也醒悟到自己失言,倒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忙不迭闭上了嘴巴,先是扑通扑通向李泰猛磕了几个响头,才又抬头哭丧着脸对李泰说道:“末将自知性情鲁直、气急言拙,每每因此见恶于权势。
但此心怀纯正坦荡,绝无阴祟邪恶,但得垂怜恩用,则必舍命报效!求、求开府能将末将纳于府内麾下,只要能得充列军阵,末将一定披肝沥胆,为开府、为主公再创功勋!”
李泰之前便曾感慨,当下世道既非承平盛世,正是好斗武人们建功立业的好时刻,而这贺若敦也的确骁勇健壮,结果却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
去年相见时便如此,今年却还是没有着落。算起来自己跟这家伙也不算多熟悉,只不过因为他的儿子贺若弼而多谈了几句,结果便被找上门来苦苦央求推销自己,可见真的是有点走投无路了。
不过他还是有点好奇,开口问道:“去年府中诸军整扩,国中凡所骁勇善战者皆得参与其中,以将军时誉旧勋,竟然遗漏于外?”
贺若敦听到这话,脸上顿时流露出几分不好意思,低头默然片刻后才小声说道:“末将本来入职左军,但范阳公治军不以公正而称,竟然将军国之职肆意轻授,使其苍头下奴居于人上,末将因生不忿、邀斗辱之……”
李泰听到这话后一时间也有些无语,感情这家伙已经先得罪了上司,也被豆卢宁给扫地出门,怪不得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
豆卢宁除了本身担任左军府主,同中军大都督李弼还交情甚笃,这贺若敦真是不牛逼不惹,就看这得罪人的档次,除非大行台亲自下令,否则休想再在霸府中军当中有立足之地啊!
李泰虽然挺馋贺若弼的,但在又见识到贺若敦得罪人的本领后,也不由得感慨这家伙还没被人打死属实是抗揍,一时间也是有点打退堂鼓。这家伙得罪外人还不打紧,关键就怕破坏自己内部和谐啊!
他这里正思忖着该要如何拒绝掉贺若敦,却不料这家伙直从腰际抽出一柄短刀,对着左臂就扎了进去,旋即又抬头望向李泰说道:“今日吮血为誓,若得主公收留,则必忠诚不悖!”
说话间,他便将嘴巴凑向左臂那伤口处以血涂唇并大口吮吸起来。
李泰见到这一幕也是一惊,忙不迭下堂要将贺若敦扶起,但这家伙还是倔强着不肯起身。
他自知这一家祖传的大嘴巴,贺若弼舌头都被扎破了到了也没管住嘴,但也担心这家伙直接在这里自己干掉自己,让贺若弼还没出道就跟自己有了杀父之仇,于是便连忙点头说道:“我今只能答应先把将军辟入府内,但军府之中恐怕没有职位可给。”
他要收留贺若敦也只能安置在自己的骠骑府中,至于军府那里显然是不可以,否则就是在向豆卢宁挑衅呢,而且只怕李弼也不会通过这桩任命。
贺若敦闻言后连忙放下手臂,抹一把嘴角血渍并面露喜色道:“若是别人招揽,末将自是不肯屈就佐贰。但李开府肯作辟用,鞍前持辔、马后擎旗亦是倍感荣幸!”
第0455章 偶得父讯
解决了贺若敦这一意外的小插曲,李泰再出门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原本贺若敦是准备亲为李泰持辔牵马、护送他前往李穆家中,但李泰见其左臂伤口还在往外渗血,便着令他且先妥善处理好伤口,顺便将家事安排一下,过几天再入府听命。
尽管贺若敦这大嘴巴有点让人受不了,但对李泰来说也算是一种幸福的烦恼,如今的他早已经不是无人问津的小透明,前来投靠的时流虽然还算不上络绎不绝,但也时有发生,且含金量都不算低。
李穆家宅倒也距离不远,一行人行不多久便抵达。巷口早有几名家奴等候,待见李泰一行渐近便疾行归告主人,等到李泰策马行至门前时,早有几名子弟等候在此。
“阿耶被大行台留在台府赐飨,阿叔归邸不久正在后堂更衣,着令我等门前恭迎西河公。”
为首一个年轻人同李泰年纪差不多,体格也是一样的挺拔,眉骨高耸显得有些倔强气盛,正是李远的长子李植,如今已经任职于台府,也是在李泰之后大行台比较欣赏栽培的后进之一。
站在李植身后的,便是包括宇文泰的女婿李基在内的其他户中子弟。
别的不说,他们高平李氏一家着实是人丁兴旺,李贤三兄弟便各有任事、分工明确,下一代更有十几人之多,而且兄弟三人各当壮年,未来必然还会陆续添丁。单单这一点,便胜过了许多镇兵家。
“阿兄们看我威不威风!”
李泰还在跟李植略作寒暄,后车上李雅已经急不可耐跳下车来,挥舞着刚才在家犄角旮旯里翻找搜集到的弓杖刀柄等残破器械炫耀起来,瞧着自家兄弟们看不起这些望似有些残破的旧物,便瞪眼大声炫耀道:“你们知道这些器物哪里来的?
睁大自己的眼睛好好瞧一瞧,这些可都是从东贼晋阳宫缴获得来,整个关西只我家庄主才有,户里伯父、阿耶他们想要都难得!庄主却把这些珍物随手赏给了我,你们应该知我是多受庄主看重了吧?
我今还年少,去年未从庄主出征,但是等到下次,一定就会担任先驱前锋,要用这些刀杖亲手干掉东贼贺六浑!”
这些半大小子们都是将门子弟,对此类事情自是感兴趣的很,见到李雅的显摆顿时便围聚上来,但心里多少是有一些羡慕嫉妒,再听到他吹牛越吹越大,便有堂兄忍不住嗤笑道:“阿九又在胡说了!那东贼贺六浑早便死了,还用得着你去攻杀!”
李雅自是不忿其言,涨红着脸来向李泰求证,得到肯定回答后顿时便垂头丧气下来,只觉得一桩偌大奇功就此离自己远去了。
但是很快他便又振奋起来,招呼若干凤和柳昂一起看守住这些破旧器械,不准同族从兄弟们随意拣取,并且大声喊话道:“东贼贺六浑被我家庄主攻杀吓死,当日在阵用的就是这些器械,当中还有沾染了贺六浑同他心腹的贼血,你们谁若想要,须得拿自己珍货来换!”
一众少年们听到这话顿时都激动起来,便有人冲上来劈手抢夺,李雅、若干凤完全不是对手,胳膊短腿短的柳昂则完全被忽略。
瞧着车前不少器物被哄抢一空,且还不乏头脸挂彩者,李泰也不由得感叹这李家子弟们真是不可小觑,他们是真的敢下手啊。反倒是养在他家的差生李雅,对比起来却成了一个难得的纯良。
李雅本想奇货可居,久不回家却忘了他家风如何,以至于被人哄抢一空,自是气得哇哇大叫,一直到他老子李穆闻讯走来踢了两脚,他才瘪着嘴忍耐下来,却还搓着眼角不肯再同那些堂兄弟们亲近。
李穆一边挥手赶走那些半大小子,只留下李植、李基这两个年长知事的侄子,一边向李泰道歉一声。
孩子要是熊起来,一个都顶不住,更不要说这里整整一窝。李泰也算是明白为什么李雅这小子初到商原时,为什么会是那么一副讨人嫌的样子了。